赫连容自然不知未少昀的举动,抱着被子回了房间心还在怦怦地乱跳,也不知道是因为做了坏事还是因为看到了裸男,可能是有点心虚。稳了稳神,脑子里却又浮起未少昀刚刚的模样,那么没有防备的样子,感觉也挺单纯似的。
不过仅仅是“感觉”而己,赫连容可没忘了这浑球清醒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单纯。燃起蜡烛,拿起梳妆台上还不及收起的银镜,看着那斑驳的镜面,只要一想到它被未少昀踩在脚下的样子,做了坏事而产生的罪恶感就会一点点地消逝,最后自觉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这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别以为含含糊糊地说两句对不起就能弥补她的内心创伤,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未少昀,你醒悟吧!
赫连容握了握拳头,给自己增加信心,同时也没忘了算计时间,做坏事不能留下证据,在天亮以前,她还得把被子送回去。
赫连容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有点犯傻,且不说能不能把他冻病的概率问题,只说就当他真的病情加重,到时候连上路也上不了,不是更完蛋?
其实最简单又保准的办法就是和未少昀打个招呼,就说你们这次出门一定带上我啊,综合他这两天表现出的些许愧意来看,他同意的机率有百分之八十,只要他肯说,老太太一准同意,绝没有什么病与不病、照顾与不照顾的区别。
可赫连容不想说,她感觉得到未少昀想要和解的信号,但怎么和解?未少昀最拿手的就是无论昨天怎么山崩海裂,今天见了面照样能嘻皮笑脸,赫连容自认没这分本事,又不知道未少昀究竟做到什么程度自己才能忘记之前的事,所以干脆忽视,更别提主动要求未少昀去做事。
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已隐隐现出一丝光亮,赫连容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又出了门。凡事有了开头,就要接上个结尾,哪怕它是一件傻事。
蹑手蹑脚地再一次潜入未少昀的房间,才发现床上是空的,赫连容在屋里转了几圈,终于确定未少昀不在屋内,又去院子里晃了晃,也没看见人影。这就奇怪了,难道冻醒了之后去别的房间找被子去了?还是梦游去了?
疑惑地在他房里呆了半天,始终不见未少昀回来,天色渐渐亮了,赫连容也真是急了,如果出发前他再不出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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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容刚这么想着,脚下已动了步子,不过还不等她走到门边,半掩的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正是一脸疲色地未少昀。
赫连容不觉松了口气,“你去了哪里?”
未少昀见到赫连容倒是一愣,目光移到床上,看着那堆成一团的被子,似乎想勾勾唇角,但又没有力气一般,一个轻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笑容转瞬即逝,越过赫连容,走到床边,整个人脱了力般摔到床铺之上,发出好大一声。
赫连容连忙过去,“你……你怎么啦?”她用力将他推成仰卧姿势,借着天明前的蒙蒙亮光,见未少昀面色苍白,颊上却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忙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比昨天更烫了些。
感觉到赫连容的手,未少昀掀了掀眼帘,轻笑道:“你不是担心我好得太快么?我就出去吹吹风,病得重些,现在你放心了吧?”
未少昀的声音带些沙哑,比以往的调调多了许多真诚,赫连容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解释,怔了半天,再看向他时,却见他轻合着双眼,呼吸略显沉重。叫了他两声,未少昀也没睁眼,想是因为太累又睡着了。
未少昀的病情明显比昨天重了点,赫连容终于如愿以偿了,可她的心里却怎么也不舒畅。
是因为坏事得逞后的心虚?还是因为未少昀刚刚的话?恐怕……是因为后者。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想要成全自己而去做这么犯傻的事?赫连容实在不愿相信这个可能,因为这代表着未少昀的和解讯号进一步加强,而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她该接受吗?就像未少阳所说,重新审视这个人?重新对未来燃起希望?可是她能相信未少昀么?一直封闭的心或许经得起打击的催残,一旦敞开,当打击再度来临,在这冰冷的未家,她就真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不在焉地回房又眯了一会,再次醒来,已天光大亮,起身开了房门,碧柳正指挥着丫头往听雨轩外拿东西,见赫连容起来了,又招呼人给赫连容打水,“老太太派了马车来接二少爷和少奶奶,二少爷已经上车了,少奶奶不用急,用了早饭再上车罢。”
“他醒了?”赫连容从听雨轩的院门望出去,果见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院外。
“刚醒了,不过精神不是很好,喝了碗药,现在估计又睡了。”碧柳拉赫连容进屋洗漱,笑道:“少奶奶不必太过担心,大夫说病情有反复是正常的。”
赫连容点点头,终是又心虚了点,胡乱吃了口饭,还没放下碗筷,有丫头来报说老夫人来了,赫连容连忙迎出去,却见老夫人坐在马车上查看未少昀的情况。
因为要照顾病号,车厢里设的是卧铺形式,十分宽敞,角落处有一张小小的固定方案,方便临时放些东西,软垫下则设有暗格,里面装着水囊干果和几本书,未少昀正躺在车厢里,没有睁眼,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睡觉。他的脸色比他刚回来那会好了点,潮红也退了,老夫人摸摸他的额头,又替他将身上薄毯盖严实些,这才下了马车,对赫连容道:“到宣法寺怎么也要一两天,路上你好好照顾少昀,让他快些痊愈,别将病气带到佛祖面前。”
赫连容答应了,老夫人又问道:“药多带些,以防意外。”
碧柳在旁道:“昨日大夫说喝个四五剂就能好得差不多,婢子给少奶奶装了十剂,另备了一些丸药,以防不方便熬药时备用。”
老夫人点点头,又问了问都带了什么,碧柳一一答了,这才算放了心,与赫连容道:“我还得去大厅与她们交代交代,你们不必去了,先慢慢走着等我们,免得人一多话就多,耽误时辰赶路。”
赫连容不明白老夫人为何要这么安排,道个别能耽误多长时间?还是有什么事不想让她参与?不过赫连容也不多问,能省了心思,她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她本想与未冬雪告个别的,她们这一走十天半个月,也不知那陈家会不会在这期间前来提亲,好在未冬雪的婚事终需要老夫人点头,所以赫连容也并未怎么担心。
送走了老夫人,赫连容又嘱咐碧柳随时照看未冬雪,碧柳自然答应,又再次点了点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后才与赫连容道别。
马车驶离了听雨轩,绕到未府正门去,另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那里,老夫人和胡氏还没出来,赫连容他们也就不做停顿,直直地驶出云宁城去了。
眼看着离未家大宅越来越远,赫连容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就越来越轻,直至未宅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赫连容才从窗口缩回头来,脱了鞋,在未少昀对面给自己找了个舒服位置坐好。
车厢内空间有限,赫连容的目光飘乎一会,终是定到未少昀脸上,想到他的那句话,赫连容不由得沉沉地呼了口气。
一会……等他醒了还是问问他吧,虽然赫连容是个很懒的人,懒到很多事情都不想不问、不想去管,可这件事,她却想清楚的知道。
可知道之后呢?如果他说是,这件事就是为你而做的,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未少昀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苦恼的面孔,赫连容虽然盯着他,思绪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眉尖一蹙一蹙地,不知在想什么。
未少昀就这么与她对望着,足足三五分钟,赫连容才猛地一吓,“你醒了!”
未少昀很想再闭上眼以示自己没醒,可看着赫连容眉间的皱痕还是张了张嘴,“渴了。”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出于照顾病人的自觉,赫连容忙找到水囊,拧了盖子凑到未少昀唇边,未少昀刚探起头来,赫连容又将水囊收回,挪到未少昀这边将他扶起靠着车厢,这才把水囊拿起来,“张嘴。”
未少昀微微张着双唇,眼睛却瞄在赫连容的脸上,微一咧嘴,水从嘴角流出,赫连容忙拿稳了水囊,找手绢给他擦了擦嘴,“喝水你笑什么?”
未少昀勾着唇角,“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了呢。”
“我倒是想过。”赫连容抿了下嘴唇,“我有事问你,你……你昨天晚上为什么……”
未少昀轻挑起眉稍,听她磕磕巴巴地问着昨晚的事,才有些了然,“你就为这个心烦?”
赫连容摸了摸脸,想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心烦”二字。
“我怎么会那么白痴,真的跑去吹风!”
“嗯?”赫连容猛地抬头。
“我去了祠堂。”未少昀垂下眼帘,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去祠堂?”这又是一个让赫连容惊讶的答案,去那里做什么?那里还剩下什么?
“是啊,看看能不能在废墟里找到宝贝。”未少昀嘲弄地轻嗤一声,失了全身力气一般,颓然地垮下双肩,语气也变得飘乎,“可惜……烧得还真干净。”
赫连容怔然不语,虽然未少昀力图让语气变得轻松,可轻松过了头,听起来有些不是滋味。
“忠叔说,选上好木料,要敲,选实不选空;要抬,选轻不选重;要摸,选干不选湿;我这么白痴,每一根都去敲、都去抬、都去摸……”未少昀低喃着伸出手,“把手刺成这个样子,现在还疼呢……”
曾经白皙细嫩的手心此时被无数细小红痕占据,那是手心入了木刺后又被挑出的印记,看着未少昀脸上又挂起那种不在乎的轻笑,听着他边笑边说:“也好,省了麻烦。”赫连容蓦地喉头一酸。
原来封闭自己,不对未来抱有希望的人不是她……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