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阳刀截断之处,倏为高热所封,断口焦灼,连鲜血都未溅出,俱化作腥臭烟气,连断肢之痛仿佛也被封在残剩的半截上臂里,久久未褪,每一霎都像被滚烫的利刃划开血肉、斫断臂骨般的疼痛着。
应风色本能捂臂弹滚,眼前顿白,意识在顷刻间断线、又驳起……反复数度,恍惚中欲寻半痴剑,却听“匡”的一声鞘壳尖端拖行,却是龙大方随手拾起,对着灯烛举剑微转,仰头喃喃道:“这把剑,你可是一次都没让我瞧过啊,师兄。”
应风色肩背一疼,才知撞上了墙壁,忍痛贴墙支起,汗泪模糊了视线,张嘴本欲吞息,喉头却如万针攒刺,差点就这么站着昏死过去,勉强以鼻孔呼吸。
此刻之前,他从未想过龙方飓色有背叛自己的可能。
虽然基于全然不同的理由,青年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信任与鹿希色竟无轩轾。针对运古色、顾春色,乃至平无碧可能背叛的情况,应风色均有应对之策,独不曾想过龙大方。
他……是为了什么才下此毒手?觊觎宝物么?这未免太过愚蠢。
难道他不明白降界的一切,只是个局?这些宝物没一样能带回“现实”,不过是羽羊神用来骗人的假象罢了。唯有摆脱此局,才能重获自由。
杀死最可能揭破阴谋、扳倒羽羊神的自己,这蠢才到底在想什么!
察觉青年血红的视线,龙大方老实不客气将半痴剑收入革带,好整以暇。
“师兄,兑换之间的高阶目录里,你想要的都得到了么?”见他赤目阴鸷,笑得猥琐暧昧,意有所指:“还是在降界外所得,已满足了师兄,降界内的宝物也不那么紧要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应风色悚然一惊。
该不会是江露橙的事……但他也只在降界中享受少女送上门的曼妙胴体,回到现实那丫头仍是完璧。真放不下,也没人拦着你出手啊!连追求都不曾付诸行动,至于为了这种事翻脸?
龙方飓色似读出了他的心思,悠然道:“都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江师妹的事我虽在意,岂能为了她与师兄结怨?
“当日第三轮结束,师兄狠狠教训我一顿,小弟心中难过,若一死能补失剑之过,怕立时便抹了脖子,拿这条烂命与师兄抵帐。待师兄离山,小弟左思右想寝食难安,索性走了趟执夷城,欲一探那玉霄派迎仙观,将功折罪。
“我虽没见玉蒸妹子,她却把第三轮所历,一五一十告诉了姐姐,玉骨又告诉了我。啧啧,师兄你这叫一个不厚道啊,咱们第二轮遇见的漂亮妹子,你倒是插了个遍,却不让小弟去东溪镇……这太恶心人啦,师兄你说是不?”
居然……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凭你这资质,没有了我,这下怕是要死在降界里——应风色狠狠咬住一口涌上喉头的温热腥甜,怒极反笑,睁着血丝密布的黄浊眼瞳,恨不得用视线将眼前的愚蠢胖子撕成碎片。
“但衣服嘛,扔了也就扔了,没啥紧要的。我刚说到哪儿了?对,正说到兑换之间的高阶目录。”龙方飓色转了几个带焰刀花,“铿!”将天火翼阳刀插入地面青砖。离了他的指掌,刃上的冲天红莲忽然隐没,如被仙人一口吹灭,刀锋表面的七彩流晕迅速消褪,只余周遭空气不住颤晃,可见炽热。
“杂项的高阶目录里,有个叫‘龙王筋’的宝物,据说是取自‘天河龙王’应龙身上的一截筋络。应龙将洗鳞功练到出神入化之境,其筋适性绝佳,能移植给各人、乃至人体各处使用,价值五千点。
“而移植龙王筋所需的神医手段,更达两万之谱。两万五千点,师兄,存够两万五千点,我就不必再拖着这条半残的腿脚走路,能练上乘的武功,毋须像个没人要的废物,在山上诸脉间流浪。”说着拍拍了腿,露出赤子般的向往之色。
即便正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应风色也知世上没有能保存四百年的腿筋,不管那是什么,绝对蕴含了羽羊神满满的恶意。理论上羽羊神能对昏迷不醒的九渊使者做任何事,但用你冒着生命危险积攒的点数,来换取他恶搞你的身体,死羊头能得到的愉悦,怕远超过向无知无觉的对象下手。
应风色只觉荒谬得想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是最出色的九渊使者,所得也不过近一万五千点,就算龙大方的点数全攒下来,什么也不换,合计须耗两万五的“换筋”不啻天价。
但,龙大方似乎真没换过什么有价值的武器防具。应风色突然意识到,他唯一一次大手笔换来的,就是——“用来‘修复’赤霞剑的《百兵之魂.摩云金翅》珍宝目录,是我换过最贵的物事,此前我花掉的点数加起来不过几百点。”龙方飓色淡然道:“我不会说‘都是为了你’这样的话,毕竟赤霞剑是师兄之物,我不过借用而已,善尽保管之责也是理所当然。
“我没那么蠢,师兄,但羽羊神说剑坏了,哪怕剑好好搁在面前,它也只能是坏的,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得不认命接受——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我花三千点讨柄神兵回来,只是为了向你交待,这个道理,你却不能不懂。你懂么,我的好师兄?”
应风色“骨碌”一声咽下唾沫,仿佛硬生生吞了枚满布棘刺的珠子,疼得眼角迸泪,身子颤抖。
龙方飓色微眯的小眼中掠过一丝悲悯,摇头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不懂和不在乎有什么分别,但你对身边人一直是这样,对我、对福伯,对茗荷……你知不知道在福伯心里,始终认为是他害死了茗荷?他告诉我,直到现在,他常转头就见茗荷垂首站在墙角,掉着眼泪,嘴巴无声歙动着,如怨如诉。而你,甚至不许他明着祭奠茗荷!
“你知道福伯为了听明白茗荷想对他说什么,把份子钱全花在求神拜佛、寻巫问卜上了么?直到囊中羞涩,他都不敢用风云峡的钱,只来问我借。你见惯了福伯卑躬屈膝,见过他老泪纵横,哭嚎着拿脑门猛叩阶墙,说他害死了好好一个花朵似的姑娘么?福伯是从小照顾我们俩长大、张罗我们吃饭穿衣的人,你怎么就将他逼成了这样?”
(你……你就为了这种事,与我兵刃相向……)在奇宫四百年的基业之前,福伯算得了什么,茗荷算得了什么!你竟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应风色眸光怨毒,鼻端虎虎喷息,握住断臂的左手五指不觉掐紧,仿佛忘记疼痛。
枉费……枉费我拿你当兄弟,当你是和我一样的人。韦太师叔说得半点儿也没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为英雄,应风色心想。就算把龙大方拉拔到自己身边,给了他与自己一般的高度,他看的还是这般短浅。为下人出气?荒谬绝伦!
龙方飓色端详半晌,不禁哑然失笑。
“师兄你的眼神里除了怒火,还有满满的委屈悔恨,估计在想‘亏我拿你当兄弟,你却为女人和下人与我翻脸’云云。但,想做兄弟的始终只有我,你在夏阳渊时便抛下我了,是我一直追着‘应长老’的背影亦步亦趋,而你,只当我是四周围观簇拥的人群,连张脸都不配有!
“这些年我辗转于诸脉之间,你问过我一句么?你连我还在不在山上,都一无所知!三年前,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要往拏空坪寻范长老,专程去等你,你却连我在飞雨峰都不知道。从那时起,我便知我再回不了风云峡。
“风云峡一直是你当家,你试过在长老合议上为我说一句‘让龙方回归本脉’么?没有。不是有谁拦着我回去,而是你根本不曾要求。独占一脉资源的滋味可太爽,怎能让半残的瘸腿胖子沾光?我大风云峡面子挂不住啊。”
说到酣处,仰头大笑的壮硕胖子拔刀一砍,砖碎挟着炽烈火花四溅,沾上的帘幔、木质家俱等无不窜起缕缕烟焦,宛若炼狱。
“……这样,你还有脸说‘我什么时候扔下过你’?就为着你的自私和无良,你扔下了所有人!福伯、茗荷……还有我,我们把你当自家人,关心你、照拂你,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应风色瞠目结舌,就算此际咽喉无损,也挤不出只字片语反驳。
他不是没有犹豫心软过,但舒适的现状谁也不想改变;而那些犯下的过错无论无心或故意,承认、面对毋宁太过痛苦,为什么不放自己一马,眼不见为净?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这不是我的错。应风色想。
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的。别再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骗自己了,我们……其实没有这么不一样。人都是这样。
“刚说到哪啦?是了,龙王筋,两万五千点。你瞧我,老是岔题儿。”天火翼阳刀烈焰熄灭,余烟袅袅,龙方飓色垂落刀尖,缓步走近,自顾自地笑道:“安安分分积攒点数,约莫第十轮都存不到这个数儿,而降界是一次比一次艰险,要是堪堪死在第十轮上,岂不是白忙一场?”
这正是应风色的疑问。龙大方可不是笨蛋,出身经商致富的龙方本家,他骨子里有商人的长袖善舞和精明,没有合理的途径,两万五千点目标形同虚设——应风色口口声声要换“召羊瓶”,甚至不惜一掷所贮,先换了小召羊瓶,是为对羽羊神施行心理战,并不是真信有什么异能。
召羊瓶价值一万五,能在现实中召唤羽羊神,“一万五千点”这个门槛,可视为是连接现实与降界的基础值。高于这个价格的奖励,能从降界带回现实界,龙王筋驳上断腿显然符合此一标准。
“所幸玉骨告诉了我,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龙方飓色耸耸肩。“据她们在兑换之间听过的语气不同,玉骨认为最少有四位羽羊神,其一是女性;和使者、鬼牙众一样,四位羽羊神也在降界中竞争,具体的规则不清楚,可能是比谁举办的降界被破关得更快之类,这点还缺乏更清楚的情报。
“但四位羽羊神各在降界里,放了一样宝物,各有异能,也能透露羽羊神的真身;我们寻得其中一样,便是那只‘泪血凤奁’。”
“泪血凤奁”将应风色引至铁鹞庄,因缘际会结识叶藏柯,联手取得“刀鬼”可能是当今执夷城尹马长声的珍贵线报,应风色虽未将个中细节和盘托出,但龙大方知此物与刀鬼的真身有关联。
“而玉骨她们一直在找的,则是这一样。”从怀里摸出一只青玉为轴、锦缎金绣的小巧卷幅,赫然是应风色与鹿希色在第一轮白城山顾挽松房中五斗柜,所寻获的隐藏任务标的。
“此物名为‘青云绣卷’,据信是直指羽羊神真身的线索。狼鬼那轮玉骨她们未能参与,错失宝物,与我参酌之下,原本混沌不明处豁然开朗,终于在上一轮入手。师兄若未隐瞒东溪镇无乘庵之事,大伙儿开诚布公,此物料想难出师兄彀中,原是轮不到小弟。”
应风色盯着他手中玉轴绣卷,眦目欲裂。
龙方飓色笑道:“师兄是想说‘打开它,揭破羽羊神的身份’么?若如此,今日在此断臂垂死的,恐怕就是小弟了。你如果是那位主宰降界的羽羊神,会把自己身份的线索老老实实放入降界,由着使者们任意竞逐,好在现实之中反抗你、摆脱你,将组织和阴谋公诸于世么?便是世上最傻的傻子,也不会这样做。
“小弟以为,这‘青云绣卷’本身就是两层考验,在降界中寻获此物,考验的是使者的能力;而如何使用此物,考验的则是使者的忠诚。我在上一轮结尾的兑换之间里,正确地使用了这只绣卷,因而得知它的两项异能。
“其一,‘持有青云绣卷者,该轮所得到的点数自动翻倍’。师兄若在第一轮选择了‘不属此世之秘’,就会得到‘获悉宝物主人的身份’和‘获悉宝物异能’两个选项,进而选择交还或保留绣卷。”
回想起来,当初在兑换之间苏醒时,绣卷已不在身上,而是被摆放在羽羊神身下的铁箱之内。但羽羊神并没有说绣卷不是他的,只说阅读内容须耗费三千点,用这种掐头去尾的暧昧说明,使应风色放弃了这个选项。
——降界就是这种东西。
充满合理的谎言和欺骗,各种文字游戏绕来绕去,毋须老着脸皮违反规则,羽羊神就能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算换得利器神功、奇珍异宝也无法安全,唯有打倒羽羊神才能永远结束这一切,而非屈从威胁利诱,甘为爪牙……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被羽羊神狠狠摆了一道。
将柳玉骨分配给龙大方,不仅大大提升了龙方飓色的自信与野心、埋下他得知无乘庵小队一事的伏笔,更让他与迎仙观那厢背着自己结盟,透过寻获青云绣卷,削减应风色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当不再需要倚赖“应师兄”才能过关,两人间的矛盾立时浮上台面,而柳玉骨正是龙方飓色的鹿希色,他愿为她赴汤蹈火,抛头洒血,杀掉一直以来背弃自己的应师兄,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用拿那样的眼神看我。”龙方飓色拖刀来到身前,轻声道:“我答应了玉骨,让她毋须再入降界,而我和你最不同处,在于我说到做到,绝不敷衍塞责。今晚,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入降界——”
(什……什么?)应风色闻言一怔,蓦地腹间剧痛,猛将趋近的龙大方推开;低头见腹间血渍渗出宝衣锁子甲,龙方飓色左手所持的运日筒不知何时转出匕尖,前端鲜血淋漓,出自何处不言可喻。
眼前霎白,他摇摇晃晃便欲栽倒,蓦地一人自破窗跃入,及时将应风色瘫软的身子搀住,似被他断臂重残的模样吓了一跳,哇哇大叫:“……龙大方!你怎么搞成了这样?”声音十分熟悉,正是运古色。
龙方飓色冷笑不语,应风色忍着喉疼,正欲开口,身侧忽又一痛,本能回过左臂,运古色却抢先拔出筒匕,如踢一只破麻袋般,踹得他踉跄歪倒。断臂造成的重心不稳,令应风色行如雏鸡,撞上屋柱才得顿止。运古色约莫觉得滑稽,鼻端逸出冷哼,虽未开口,道尽凉意无算。
“捅得忒深,都不等其他人?”龙方飓色蹙眉。
运古色本没想理他,见应风色满脸的不可置信,眉梢微挑:“你啰皂了半天,他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至于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龙方飓色面色一沉,还未接口,运古色已自顾自转对应风色:“麒麟儿,教你做个明白鬼,不枉大伙同门一场。在降界里肏屄挣点,杀人挣点,你肏自己人挣得满盆满砵的,没想过杀自己人也能发大财么?”
他那匕捅得极深,不似龙大方仅入匕尖,利匕一转之后才拔出,与放血也没什么两样,流得应风色头晕眼花,却远不及闻言的心凉于万一。
“那捞什子‘青云绣卷’,上轮咱们所有人全摸了一遍,就算宰了你平分你所有积点,还是肥得流油。你利用言满霜脱身,咱们也利用了言满霜,把那几个愣头刀引到她那厢去,自好是拼个两败俱伤,省得她之后还要替你报仇,咱们得多费力气制服。”运古色啧啧道:“想不到她个小女娃娃的模样,武功居然这么高,你替她隐瞒咱们,太也不够意思。虽说此事是罪不致死,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太能挣啦,麒麟儿。既然是最后一次的降界,咱们总得捞个够本啊。鹿希色和无乘庵那几个妹子我是信不过的,一会儿一一送她们上路,你别担心会寂寞。”说话之间,顾春色、何潮色、平无碧等三人也各自回到主屋,披血带伤,面色凝重,见了现场的模样也无讶色,径取运日筒在手,扭出匕尖,缓缓朝他聚拢过来。
——这是……设计好的。
应风色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喉头受创无法言语,固是意外,但即使未曾受伤,此际怕也不能扭转逆势,说得他们回心转意——在他洋洋得意、满心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前两轮,龙大方早已背着他结成同盟,而自己正是同盟的祭品。被献祭的牲礼,岂有与猎人谈判的余地?
难怪杀燕无楼时,众人几乎没什么犹豫。已经准备好要杀同门了,杀一个和杀一双,又有什么分别?
但“最后一次降界”是什么意思?分明已危在顷刻,应风色却无法忽视,捂着侧腰湿腻成一片的创口,恶狠狠地瞪着面色阴沉的龙方飓色,宛若垂死之兽。“青云绣卷的第二项异能,可耗费五万点,使之化为‘召羊令’——这是打通两界的通道,在阳世小范围形成永久降界的特殊道具,让使者身处之处形同降界。”龙方飓色阴阴一笑:“阳世既如降界,那在不在降界,是不是就没有了区别?”
大量失血使应风色难以集中精神,思考开启“召羊令”的意义,但五万点的门槛此际没有任何人能跨过,便有青云绣卷也办不到。
“而开启‘召羊令’是团体任务,参与者贡献的点数总和五万即可。”龙方飓色怡然道:“要不是运古色下手太重,留你活到玉骨她们折回,能挣更多的点数,每人出个几千点,自能打开那召羊令。”
运古色皱眉道:“你砍了他一只手好意思说?半痴剑是归你了,但他身上的宝衣锁子甲得归我。”龙方飓色笑道:“那你得问问其他三位的意思。”运古色叠声催促:“你们快些!别磨磨叽叽的,万一鹿希色或那姓言的女妖怪来了,这事还办不办?”
顾春色撕下衣襟里好受伤的左臂,缓步而来,明快地刺了应风色一匕,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口;何潮色却比他更果决,想都没想,运匕直搠应风色心口,应风色及时避开,只被刺中肩头。
众人催促平无碧,他却攒着匕首犹豫不决,巨量的失血令应风色视线模糊,四周越来越暗;余光见龙方飓色执起翼阳刀、嘴角微扬,心知已到最后关头,奋起余力低咆一声,彷似伤兽挣扎,径往平无碧的刃尖撞去!
杀应风色正是入伙的投名状,运古色等无不略略闪开,让他碰死在平无碧的匕上,连龙方飓色都停刀不动。平无碧吓得魂不附体,运日匕本能一戳,铿的一声脆响,正中应风色胸口。
这绝不是利刃入体的声音——念头方起,在场的所有人翻身栽倒,微微抽搐片刻,再也不动,仿佛着魔一般。
应风色撞在平无碧身上,被昏厥脱手的筒匕划伤了身体某处,但比起已受的重创,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应风色咬破嘴唇,以疼痛维持意识,挣扎起身,染血的碧色琉璃破片从襟口滑落一地——他已无力气捏碎小召羊瓶,或说能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弄破,只能借由一撞之势,假平无碧之手击瓶召羊。
如预料般羽羊神并未出现。这种无视距离环境,可以无远弗届地将人或物召唤至眼前的道具,根本就不存在;能办到的话,简直是妖法了。
应风色始终认为,召羊瓶系列玩弄的手法,绝对和使者们无从抵挡的意识丧失有关。然而,他并没有自外于此法的豁免手段,一旦使出,就是所有人齐齐失去意识,之后便只能期待羽羊神介入,或者硬生生拖死了自己,落得失血而亡的荒谬收场。
但还有什么,能比眼前的众叛亲离更荒谬可笑的?
应风色直想仰天大笑,但事实上他连起身的力气也无,倚着墙壁喘息片刻,支起时瞥见地面一洼液渍里,有两片金属薄片紧紧黏合,几乎是竖着悬浮在水中,不住原地打转。
他方才见过这两片的,却不是这般模样。
如果还有持刀杀人的气力,他绝对不会放过横七竖八的这些人,但飞快流失的体力已不容耽搁,万一一刺之下反将人弄醒,那可真是蠢得没边了。应风色艰难地怀里摸出最后一包虎合止血散,直接捏碎了摀住运古色所捅的腰侧,握着一枚复功丹,步履蹒跚地摸出主屋,下雨似的滴着鲜血,缓缓扶栏行于廊间。
他快死了。应风色能强烈感觉到,身体的伤损已到了无法修补,或说等不到修补痊愈的地步,等到视界完全陷入黑暗,便是长眠的时刻到来。
(不甘心……好不甘心……)如果能够重来一次,该怎么做才好?是对龙大方推心置腹、开诚布公,还是抢先一步干掉他和柳玉骨,将青云绣卷握在手里,而不是被泪血凤奁引开注意力,以致步步失着,惨绝于斯?
鹿希色知道他死了,会不会伤心欲绝,孤老终生?不,该担心的是主屋内那帮叛徒醒转,守株待兔,等毫不知情的鹿希色、储之沁回转,将她们先奸后杀——剧烈的心痛令男儿回神,才发现自己本能地回到廊侧的厢室之前,被他杀死后拖入树丛中的婢女还在原地,树影下依稀见得并排的一双脚儿。
一股异样挣扎掠过心版,仿佛在极远极远的深海,有另一个心意相通的自己不住下沉,正于一片漆黑深黝中呼喊哭号,徬徨无依……
应风色突然意识到,是什么将自己唤回了现实。
想像鹿希色将有什么样的恐怖遭遇,无法如此剧烈撼动垂死的身心,波动的来源无疑更近也更具体。
他踉跄撞入房中,不过在榻前趴倒片刻,半间屋室的地面已全是血。所幸韩雪色就在床底,毋须费力按开机括,或把人拖出来——这都是此际他难以办到的。
应风色仰躺在地,眸光涣散,不受控的喉管不断呛咳着血,好几次只差一点便顺不过,就这么呛入受损的肺中。仅存的一条左臂如阿米巴虫般蠕动着划过血泊,好不容易才构着了毛族青年的额际太阳穴,抹得他半脸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