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五十一章 迷途无路

门口的血,是那些镖师的。

他们武功平平,更谈不上有什么名气,但直到最后一个趟子手倒在血泊里,也没有一个人逃跑。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已是这里最后的屏障。这些最多不过只有二两七钱月例银子的普通汉子,就在这数丈方圆之地,做了一个男儿应该做的一切。

敌人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几个黑衣人倒在这些镖师中间,凸出的双眼充满了惊讶,仿佛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些粗手笨脚的镖师刀下。

鹰横天的人马,原来回了客栈。

他们回来的时候,想必门口的屠杀已经结束,第二场恶战,发生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追击进来的捕快衙役都是鹰横天精挑细选出的好手,整个孔雀郡的精英。

他们的尸体还未冷透,血也仍在流淌。在这易守难攻的楼梯狭道,足足倒下了二十多人。

向上去的人,已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云盼情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站在楼梯的底端,并没有跟着聂阳和慕容极上去,而是怔怔地盯着四周横七竖八的尸身,呆立在原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聂阳的手握的很紧,离二楼每近一步,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抽紧一分。

他的嘴里全是苦水,苦的发涩,苦的连舌头都已麻木。

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大意。丰州的安全,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真正的亡命之徒,和那幕后操纵全局的人,甚至是邢碎影,又有哪个真会认为在清风烟雨楼的地头不可动手的?

他已经很疲倦,疲倦到随时可能倒下,如果可能,他甚至想要回到从前,回到自己修炼幽冥九转功的那一刻,回到自己踏进浩然镖局的那一刻,回到自己向姑父学艺的那一刻,回到所有的悲剧都没有发生过的那一刻……

可惜那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有向上走,像被鞭子抽着的驴子,沉重而缓慢的迈上被尸体淹没的楼梯。

二楼有什么?会不会是董家姐妹和田芊芊的尸体?

楼梯很短,不管再怎么慢,也终有上到顶的一刻。

转过拐角后,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整条长廊。

长廊上只有一具尸体,一具站在董诗诗房门外,双手成爪,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想要捏碎敌人咽喉的尸体。尸体的脸已经紫黑,五官扭曲而变形,乌黑的血丝还残留在他的七窍之外。

他穿着玄色官衣,腰带上还系着北严侯所赐、六州通行无阻的腰牌。

如果不是这些,已经没人能够认出这就是名震中北六州公门的鹰横天。

聂阳的心头登时一阵冰凉。鹰横天的武功比起慕容极也不逊色太多,是六扇门中一等一的好手,生平追捕重犯无数,应付毒药暗器自然也是行家。

可连他,也这样死在了董诗诗的门口。

那董诗诗呢?

聂阳用剑鞘小心的把鹰横天的尸身架到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剑柄顶向屋门。

屋门是闩住的!

聂阳的双眼顿时一亮,拔剑挑开了门闩。

屋内没有人,至少,没有一个活人。

朝向后巷的窗户大开,屋内的陈设凌乱不堪,桌椅都翻倒在地,屏风被劈成了两半,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散落在床边的几块衣衫碎片。

屋内倒着两个男人,一个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一个双手还抓着分开的衣襟。

他们都倒在床边,尸体还未完全僵硬。

“是逆鳞。”

慕容极捡起了床边掉落的一个龙鳞一般的精巧暗器,沉声道,“看来这两人是被田姑娘用美色所惑,伺机用逆鳞取了他们性命。”

聂阳叹了口气,脑中已经能想象出田芊芊和董家姐妹躲在这房间中的情形,面对着孔武有力的两个黑衣男人,田芊芊故意示弱,纠缠至衣衫凌乱,两人色欲熏心之时,靠暗器保住三人安全。

多半三人不知门外情况如何,不得不从窗口逃出。

他走到窗边向下看去,果然巷子中央还留着一只小巧的绣鞋。但除了这只鞋子,阴暗肮脏的后巷内再也看不到别的值得注目之物。

慕容极看着屋中两具死尸,缓缓道:“这两人面生得很,看起来武功也并不太高,能杀掉鹰大人的,绝不会是他们。”

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这次袭击的真凶完好无损的离开了,是去追踪逃走的三个女子,还是重新隐藏回了暗处,没有人知道。

客栈里的人到并没有全死,小二、老板和几家零散住店的客人都不知不觉被人点昏,丢到了门外。但在他们身上,也根本问不出什么。

用最短的时间把剩下的所有地方仔细观察了一遍之后,他们离开了鸿禧客栈。

当衙役捕快们惊慌失措的面对着鹰横天尸体上的那块腰牌的时候,聂阳和云盼情已经坐在了孔雀郡中如意楼一处据点之中。

那是一家很小的酒铺,红鼻头的老板终年难醒似的趴在柜上打鼾,屋内充满了淡淡的酒香。

“两位总镖头、董家姐妹、田芊芊、绿儿的大致模样我已经分发给了我们的属下,一有消息,便会回报。”

慕容极略显疲态的进门,说完后从腰间摸出了一样银光闪闪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邱明扬床边碰到的杂物下,我们的人找到了这个。”

那银光闪闪的饰物,是一朵巧夺天工的精铸芙蓉,叶脉清晰瓣络分明,虽不是什么极为珍贵的重宝,也称得上价值不菲。

但令慕容极面色沉重的并不是这朵银芙蓉的价值,而是它所代表的意义。

如意楼许诺之事,俱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一事之中,这朵小小的银芙蓉便是许约所用信物,最终如意之时,付出代价之后,银芙蓉便会收回。

慕容极一字一句道:“想必你们已经看出,他们的目的。”

无辜的客人和店家都平安无事,并无杀人灭口的举动,从这点上看,倒确实是模仿了如意楼的作风。遗下的银芙蓉也落在极不起眼的位置,作为嫁祸,蒙蔽大多数人都已足够。

如果慕容极没能把这银芙蓉找到带走,江湖的糊涂帐上,便又会多出一笔。

“江南大乱之时,他们已经无数次的用过这等手段,”

慕容极沉吟道,“没想到数年过去,他们还是如此行事。”

聂阳道:“你是说,天道?”

慕容极显然不愿说出没有把握的结论,只是答道:“我只是猜测而已,丰州境内还敢做如此事情的势力,并不太多。”

云盼情的脸色变了变,但没有开口,她想必也觉得,这件事对于清风烟雨楼的名声,无疑也是一个不小的污点。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云盼情自语般问道。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天道。

慕容极看了聂阳一眼,缓缓道:“我想,天道的目标,恐怕并不是幽冥九歌。他们暗中推波助澜,帮咱们和摧花盟火拼,为的,恐怕是那六百万两税银,和摧花盟所遗下的财产宝藏。孙绝凡前辈是风楼主的师妹,天道自然不会对她放心,经此一役,逐影几乎可以说是名存实亡,再无任何威胁。如果我所料不差,天道从最初起,便已经盯上了咱们这漏洞百出的复仇计划。天道野心之路上最大的障碍,首当其冲便是清风烟雨楼、隐龙山庄和如意楼,这次他们冒险在丰州境内做出如此大事,恐怕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慕容极长长地出了口气,踌躇道:“聂兄,此事现在已瓜葛甚广,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了,不如……我们帮你救人之后,报仇一事你就交由我们处理,你带着董家姐妹他们,回去把浩然镖局好好地重整旗鼓吧。”

聂阳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下。那是烈酒,也是劣酒,一杯下去,便如一道火线直坠入腹。

他想了很久,才很慢很慢的说道:“我师父曾说过,天道与如意楼的恩怨,便是与狼魂的恩怨。”

他又倒了一杯,喝下去,继续道,“更何况,刑碎影现下就在天道之中。即使你们要收手,我也不会就此作罢。”

云盼情在一旁看着聂阳泛起了血丝的双眼,里面透着阴涩浓厚的杀气,这个一直背负着仇恨担子的少年,终究还是逐渐变成了一把带煞的利刃。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突然拉住了聂阳的衣袖,“聂大哥,找人有慕容极他们帮忙,你大可放心。谢志渺多半把月儿姐姐带去了清风烟雨楼,你……愿意跟我去找他们么?”

“找他们?”

聂阳的眼中已经有了一些酒意,不善饮酒的人,往往醉的很快,“为什么要去找他们?月儿……月儿在那里,总比跟着我要安全得多。”

他愣愣的看着云盼情,突然笑了笑,“你也走吧……回你师父身边去吧。跟在我身边的人,是永远不会安宁的……”

慕容极皱眉夺过聂阳的酒杯,道:“聂兄,你现在应该吃些东西,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先不要想其他的了。也许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他们的消息了。”

“是啊……”

聂阳揉了揉额角,苦笑着说道,“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我的确该吃些东西,好好地睡一觉了。”

他很想冲出去找董诗诗他们,冲出去找天道的人拼个你死我活,酒让他的血都变得沸腾起来。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

不仅为了他自己,也为了那些等着他去救的人。

他如果现在去盲目的寻找,他恐怕只有死。而死人,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他不知道自己往嘴里塞了些什么东西,他塞一口饭菜、喝一大口酒,然后慢慢地咀嚼,艰涩咽下去。如是重复,直到他的肚中再也塞不下多余的东西。

接着他便睡下,穿着从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抱着从死人身上拔出的剑,躺在棺材一样坚硬的板床上,强迫自己像死人一样睡去。

他睡得并不踏实,从睡着开始,他便不停地做梦。最初的几个梦不过是零散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飞舞出令人憎恶的痕迹。

红色的鲜血,白皙的肌肤,扭动的裸躯,淫邪的男人,绝望的母亲,惊恐的妹妹,无边的黑……

闪动的碎片消失后,出现的是聂清漪憔悴苍白的脸,充满仇恨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他,像两把利剑想要把他刺穿。

然后他见到了董诗诗。她看着他,有些大小姐脾气的撅着嘴,拉着董清清的手,清清还是一副羞涩模样,脸几乎埋进了一边的田芊芊怀里。田芊芊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似笑非笑的斜瞥着他。

接着柳婷出现了,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静静的离去。

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梦境中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突然剑光一闪,一截剑尖从田芊芊丰满的酥胸中央刺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倒下,那把剑又是一闪,洞穿了董清清的咽喉。董诗诗尖叫着向他跑过来,而那把剑远比她更快,那森寒的剑光秋风般吹过,她张了张嘴,像是要喊夫君的名字,却还没喊出来,一颗头颅便掉在了地上。

聂阳看着那把剑,那把剑的主人的手上,还提着柳婷睁着双目的头。他愤怒的看向那个人的脸,之后,就看到满目妒恨的聂月儿,疯了一样的盯着他,接着,一剑刺了过来……

眼前的世界被这一剑刺的粉碎,碎裂纷飞的画卷后,出现的是一座小小的花园。

花园里没有什么人打理过的样子,野草和灌木四处都是,但花圃的中央还种着一些他叫不出来名字的小花,迎风摇曳。

这花园谈不上有什么好看,但处在其中的聂阳却由心底感到一阵熟悉的心安。

刚才那恐怖的画面让他出了很多汗,他想擦一擦,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心里没来由的焦躁起来,那是一种他十分熟悉的无力感,仿佛可以无尽的向前追溯:无法战胜的邢碎影、下不了手的夏浩、背负着仇恨在江湖漂泊的无措、师父的死、姑姑无处宣泄的恨、没有尽头的苦练、在眼前死去的养父母……一直到……一直到第一次感到无力的那一刻——在不经意间知道他只是养子的时候。

有人会来安慰自己的吧,他能感觉到,这花园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曾经和他一次次在这花园见面的人,一个约定好以后会成为他妻子,照顾他一生的人……

柔软的汗巾贴上了他的额头,这一次的梦境,终于比那一次更加清晰,他用力的睁大眼睛,看着逆光下出现的柔美女孩,带着恬静温柔的笑容注视着他,认真而仔细的替他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她怜惜的看着他,用婉转低柔的声音轻轻的说:“阿阳,你又做噩梦了么。早知道,那些事情我就不告诉你了。”

她的语气显得很后悔,也很心疼,既有着姐姐一样的感觉,又有着一种即使在年幼的孩子之间也会产生的微妙情愫。

什么事?你告诉过我什么事?聂阳想要开口,但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的场景就像是从他脑海深处被风浪卷出的破片,他只能看到,却无法触及。

“忘了我说过的事吧,阿阳,也许……这些事情你到长大才知道,对你会更好。听姐姐的话,好么?”

这是聂阳梦境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残缺的碎片再次被掩埋在属于幼年的潭渊深处,留下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醒来的时候,门外的阳光已经亮的刺眼。他起身想要下床,才发现床边还趴着一个人。

云盼情就那么趴在他的床边睡着,手上还握着一条柔软的汗巾,聂阳迷蒙的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上面还留着那汗巾的残香。

感觉到了身边的响动,云盼情眨了眨眼,不甘不愿的咕哝了一声什么,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聂大哥,你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打算和陈抟一较高下呢。”

聂阳看着云盼情惺忪的睡颜,突然说道:“答应我一件事。等我找到他们,你就带我去见南宫盼。”

云盼情楞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聂阳揉了揉额头,只是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云盼情也没多追问,点了点头,“好,反正你也要去见见月儿姐姐的,索性就顺道一起吧。”

月儿……一想到妹妹,聂阳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怪异的梦,杀气腾腾的月儿杀掉了和他有过情缘的所有女人,那妒恨的眼神,在梦中显得那么真切。

不论如何,和月儿之间的事情,也真的该做个决定了。聂阳叹了口气,长久以来的感情已经让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若说让他娶自己妹妹为妻,他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不妥,但若是想到月儿嫁给别人,心头又会忍不住一阵抽痛。

当仇恨被刻意的收藏起来的时候,纷乱的思绪就轻易地占据了聂阳的脑海。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任何和仇恨有关的事情,因为他还想休息一会儿。

只可惜,门外的慕容极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便匆匆走了进来。

聂阳强打精神问道:“怎样?慕容兄打探到什么了么?”

慕容极面色凝重,坐在桌边喝了杯茶,才缓缓道:“找到了两个,却都已不是活人……”

聂阳心中顿时一颤,追问道:“是谁?”

慕容极沉声道:“其中一个是许鹏手下颇为亲近的副镖头,另一个……”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看周围留下的衣物饰品,八成是绿儿。”

聂阳心中一痛,啪的一声,竟把手里刚刚端起的茶杯捏得粉碎,“衣物饰品?”

慕容极看了看聂阳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两具尸体的头颅都被人割去,副镖头的身份也是从他脱下的裤腰上绣着的名字确认的。那女子死前曾遭多次凌辱,那副镖头应该脱不了干系。”

“割头……难道摧花无影吴延也已经来了么。”

想到至今还生死未卜的史夫人所遭遇的惨事,聂阳心中便愤懑无比。

“也不是没有可能,吴延很可能靠邢碎影的接引入了天道……那里还留下一个奇怪的线索,方舵主觉得可能又是陷害我们的手段。”

“陷害?”

慕容极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条白绢,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草头,草头的第三笔仿佛用力过度,一路拖出很远。

“这是从绿儿的尸身背后的地上发现的血书,乍一看像是她是知道在劫难逃,从……那里的伤口沾了些血,留下了指认凶手的线索。便是这一个草头。”

聂阳思忖片刻,缓缓道:“慕容的慕字起笔,便是草头。”

慕容极叹了口气,道:“不错。所以方舵主才会担心可能是天道在谋划一件大事。”

聂阳沉吟半晌,突道:“当时你们看到这草头,觉得是凶手刻意留下的可能有多大?”

慕容极谨慎答道:“如果是凶手栽赃陷害,那此人做事一定极其小心谨慎,几乎没有作伪的痕迹,因此最初我们都只能认定这确实是绿儿死前留下的信息。”

聂阳面色沉重的站起来,神情依然有些疲惫,但双目已经变得亮了许多,“慕容兄,带我去看看那两具尸体。想必,你们没有把它交给官府吧?”

慕容极点头道:“此刻附近三郡七府十二县的官差,全都在全力调查鹰大人的案子,送去官府,也没有任何意义。”

聂阳叹了口气,淡淡道:“好,我们走。”

云盼情有些担心的问道:“聂大哥,你不吃些东西么?”

聂阳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咱们还是去看完再回来吃得好。”

他果然说对了。

如果云盼情刚吃过东西,现在恐怕已经全部吐了出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飞奔到了门外,角落里立刻传来她干呕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事情,终于让这看似坚强的小姑娘,渐渐显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聂阳忍住了胸中翻腾的恶心,上前两步,开始端详着面前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里面原本站着的两人看到慕容极,立刻过来躬身行礼,道:“公子,这两具尸体已仔细检查过了。”

慕容极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说。”

“两具尸体虽然死状相似,但致死原因并不相同。男尸死前已被重手法震断了心脉,那掌力极为阴柔,不过功力火候不足,死后还是渐渐显出了掌印。另外葛先生从血中药性观察,这个男人生前应该是所中奇门毒药发作,才会狂性大发,将这名女子凌辱。女尸并无内伤在身,致命之处便是那一剑断颅,奇怪的是这名女子死后身上却留下了无数伤痕,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出这女子身份。”

聂阳在一旁接道:“他说的不错,这女子不是绿儿。”

“哦?”

慕容极挑了挑眉,快步走到尸身旁边。

聂阳并没再多说什么,即便那身衣物是绿儿的,这死尸也绝不是绿儿。有过那么多次亲密关系的男女,即使是很细小的特征也已经足够判断,更何况这女尸被人用剑捣烂的股间依然还残留着细细的黑色毛发。

绿儿的下身,一直都是光洁无毛的。

“这两具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聂阳向慕容极问道。

慕容极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人,那人立刻道:“回聂公子的话,这是在西南角的陋巷后侧找到的,发现的人是捡拾垃圾为生的乞儿,因为并非丐帮弟子,我们给了几两银子堵了他的口。”

聂阳沉吟道:“西南角……洗翎园北苑观星楼,正是在东北角上。”

慕容极蹙眉道:“你在怀疑这次的事情不仅是在陷害如意楼,还是栽赃天道的手段么?”

聂阳轻叹道:“我只是想起,董这个姓,也是草头起笔的。”

孔雀郡中真正称的上一手遮天的,既不是如意楼,也不是隐秘在暗处的天道,更不可能是远在百里之外的清风烟雨楼,而是洗翎园的大老板,董凡。

以他的财力势力,收买黑道上的一流杀手也绰绰有余,他为夏浩培养的少年死士想来不过是此人手下中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在图谋什么?幽冥九歌?六百万两税银?还是说,他的背后,也有着一只看不见的手?

这人在江湖上追查邢碎影多年,如果说和邢碎影暗中有了来往,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想法究竟是聂阳理智的猜测,还是仇恨所致凡事总想引到邢碎影头上,却连他自己也理不清了。

“你已经有打算了?”

慕容极端详着聂阳的表情,问道。

聂阳心中已然安定不少,思绪也渐渐平复,静脉内奔流狂走的阴柔内息也在睡梦中纳入了四肢百骸,他微微一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男人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不去逛窑子,岂不可惜。”

这里最大的窑子,自然就是洗翎园。聂阳救走董诗诗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再来。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不论什么样的窑子,白日里总是要歇业的,不光是忙碌了一夜不曾好眠的莺莺燕燕需要休息,那些迎来送往跑腿打杂的龟奴老鸨一样也要休息。按规矩,只要是懂事的客人,这种时候一般不会登门求欢。

所以,洗翎园北东西三苑,都变得死一样沉寂。北苑有大老板的私人居所,比起其他两处,白日里还算多了些护院。只不过这些只有一身蛮力的凡俗百姓自然没有本事阻挡真正的武林高手。

虽然人已到了观星楼二层飞檐之上,聂阳还是有些疑惑。上次他孤身一人就能轻松救走董诗诗,可见这里也没什么高手,那董凡是如何杀入客栈的呢?莫不是他过于多疑想岔了路?

慕容极仍在继续追查失踪之人的下落,并未跟来,云盼情不放心聂阳独自涉险,服了两丸治疗内伤的药,陪他一起前来查探。

看着两个护院哈欠连天的走远,聂阳从暗处小心的摸出,拔剑挑开了二楼窗户,钻了进去。

已经来过一次,聂阳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顶层,一路上仅有一个龟奴靠在楼梯拐角打盹,两个大活人从他面前闪过,他也丝毫不觉。

到了上次董剑鸣所在的房间门口,聂阳先是听了一阵,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的挑开了门闩。

门内果然空无一人,而且收拾得十分整洁。隔壁原本是刘啬居住的房间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他们转移到别处去了么?”

聂阳微感疑惑,弄开了刘啬房门,闪身进去。往床上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愣住。

云盼情随后进屋,顺手带上房门,顺着聂阳视线看去,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就已经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的刘啬已经得到了解脱,他的尸体都已僵硬,想必已经死去很久。但令人不解的是,他的五官显得极其扭曲,竟像是在死前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变故,让他这样已经生不如死的人,也露出了难以相信的惊愕表情。

他什么都看不到,那么,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聂阳走到窗边,用剑鞘翻弄着尸身周围,但一无所获。以刘啬的身体状况,要杀他实在不需要费什么功夫,自然也很难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可究竟是谁要杀他?董凡?还是董剑鸣?可这两人不管哪个,都大可以早就下手……

刘啬的身上也看不出什么致命伤痕,恐怕还要带回去请如意楼的专门人士看一下,才能得出稳妥的结论。聂阳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看看从哪边带着这尸体比较方便离开,不料这一看之下,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们上来时直接进的二层,自然也没注意到一层背阴处都有些什么,现在从这边看去,却是清清楚楚。沿着观星楼的底座,竟堆了满满半圈的炸药!那虽是开山破石所用的粗糙药筒,炸倒这一座小楼却也是绰绰有余。

他这一眼望下去,恰看到刚才还在楼中打盹的龟奴正打着呵欠点燃了一支火把,缩头缩脑的点燃了数丈长的引线。

“盼情过来!”

此时再也顾不得还有刘啬尸身在楼上,聂阳向云盼情大喝示警,毫不犹豫的夺窗而出,数丈高楼下面又是青石硬地,聂阳在半空一剑劈向飞檐,震得虎口发麻,缓了一缓下坠之势,就地一滚站定,仍然摔得他周身剧震,气血翻涌。回头云盼情也已经飞身跃下,聂阳强提一口真气,双掌一分托在她纤腰两侧,蹬蹬后退数步化去了冲力。云盼情到没摔到什么,只是被聂阳抱了个满怀,不免俏脸微红露出几分羞涩。

那龟奴一副没料到会有人凌空跃下的模样,吓得倒退了几步,转身就要逃走。

聂阳连忙放开怀中温香软玉,叮嘱道:“你去灭了引线。”

飞身追去。那龟奴才跑出不足两丈,便被聂阳一剑横在颈中,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叫道:“二位贼爷爷饶命啊!小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两多的碎银子……”

嘴里叫着,手哆哆嗦嗦的掏出几块碎银,赎命般举过头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聂阳怕有人过来,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拖到观星楼后堆满炸药之处,冷冷问道:“说,谁让你炸掉这栋楼的?”

那龟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裤裆里一股骚臭,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答道:“回大爷的话,要不是大老板下令,我们做下人的哪儿敢随便搞这么大动静啊……”

“大老板?董大老板董凡?”

“没错没错,我们就这一个大老板,新老板年纪还轻,不让我们这么叫他。”

聂阳抬眼看着面前的观星楼,想不出为何要把这样一处修建颇为费力的建筑夷为平地。他这边没有出声,倒把那龟奴吓破了胆,一连串说道:“大老板说这楼晦气,打算推了盖栋新的,小的堆好了炸药还上去检查了一遍,除了大老板说不用看的几层外,小的每间房子都看过没人,才下来打算点火的,小的真不知道大爷您在上面啊,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小的养活啊!”

聂阳心中觉得隐隐有些不对,若是仅仅为了毁尸灭迹,大可不必毁掉这座小楼,董凡应该料不到聂阳会来查探,这一次爆炸,所要消灭的一定是一些他不愿留下的秘密。

“盼情,你看住这边,不要让人引爆了炸药,我再去楼里看看。”

云盼情点了点头,叮嘱道:“聂大哥,你小心些,这楼恐怕会有什么古怪。”

聂阳微笑道:“嗯,你等我。”

这次既然知道楼里已经没人,聂阳索性一剑砍开了门锁,从正门闯了进去。

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第二次回到一楼的时候,聂阳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迅速的冲到门外,自下而上数了过去。紧接着绕到了楼后,又数了一遍。

这楼前后挂着两块牌子,正门当面写着观星楼,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从那边数来,共有四层,而转到背后,牌子上写着摘星楼的后门所在,却数出了五层房间!

云盼情看聂阳在楼外绕来绕去,心中也感到有些奇怪,问道:“聂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聂阳摆了摆手,沉吟片刻,从第一层窗外破窗而入。很快,又从第二层窗中探出了头,问道:“这是第几层?”

云盼情登时了悟,伸出两根青葱玉指,向聂阳比了一比。

这样一番试探,才发现顶层房间与第三层之间,竟然不知如何隐藏了一层向着背阴处的屋子。如果所料不差,这一排屋中,想必就是董凡打算销毁的秘密。

聂阳再不犹豫,从顶层窗中倒挂而下,双手一推,真力到处窗棂碎裂,飞身而入。

可到了里侧,才发现这一排窗内竟只是一条窄长走廊,两端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门,想必是通往这楼中的阳显格局。

聂阳略一思索,沿着对窗墙壁轻轻叩击起来,果不其然,那一排墙壁正中,足有数丈之长内里中空。

这暗室看来并非为了防范什么高手,机关就在画轴之下,聂阳轻轻一转,墙上便无声无息的滑开了一个两人余宽的缝隙。

凝神屏息缓缓走入,屋内并无窗户,暗不见物,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聂阳从门边桌上摸到一管火折子,随手晃着,小心的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屋内的陈设随着摇曳的烛火渐渐清晰,里面的家具非常简单,一张柔软的大床,一扇玉石屏风,一个巨大的木桶,一张靠门的八仙桌,和一个巨大的糙木柜子。仅有这些的话,这屋子倒着实没什么特异之处,但正是多出来的那些东西,让这房内充满了令人汗毛倒竖的诡异之气。

屋内的地上,横七竖八叠着十几个女子裸躯,四肢僵硬肤色青白,尸身上泼了一层油膏般的东西,看起来格外诡异。这些女子如何死的一时也看不出来,但每一个青春健美的娇躯,都被人割去了头颅。

这房间大得惊人,尸体占据了半壁江山,另一半却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散落堆满,凝神看去,有像是人皮一样的小块皮料,有红红白白的奇怪软块,有乱七八糟一团一团的乌黑头发,还有几张残缺不全的人皮面具。

吴延?聂阳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这么说,吴延原来竟和董凡有密切来往……聂阳突然觉得有些事情隐隐浮现出水面,而自己几乎已经抓住了那个关键,可偏偏就差一点,触摸不到。过于执着的思绪让他又一次把线索串联到了邢碎影身上——董凡如果认识吴延,吴延多半认识邢碎影,那么,邢碎影便又成了这次事件的最大嫌犯。

打开木柜,更加确定了这密室主人的身份,最顶的一层放着几个被处理过的人头,想必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便被丢弃在这儿,而当中的那个,便是王盛威王老爷子。

仅仅是这样一间密室,为何会用得到炸掉整栋楼宇呢……聂阳蹙眉不解,突然灵光一现,暗叫一声不好,转身飞一样的冲出了暗门,拔剑从那破窗中飞身而出,人在空中叫道:“盼情小心!”

云盼情正关切的看着楼上的情形,突然见到聂阳奋不顾身的跳了出来,心中正自不解,只觉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极细极微的异样感觉,她连忙向右一错,呛的一声拔出清风古剑在手。

她这一下应变已经极快,但仍旧没能躲过,聂阳在空中出声示警之时,她的左臂已感到蚊叮般的微微一痛。

果然,那吓得尿了裤子的龟奴,此刻终于露出了隐藏极好的狰狞面目,他右手一晃,手上已多了把蓝汪汪的匕首,扬手便向云盼情咽喉刺来。

云盼情正要运力出招,就觉左臂一阵麻木,气血竟已不畅。

幸好聂阳已经从天而降,借着下扑之势一剑劈下,那龟奴不敢硬接,怪叫一声拔地而起,纵身便往后墙逃去,百忙中回手丢出匕首,试图阻挡聂阳追击。

聂阳心中怒极,心中毒龙昂首嘶鸣,他一抬长剑,脱手掷出,浑厚阴柔的内力贯通剑体,破风而出的剑锋竟都吐出了数寸剑芒。

那龟奴刚刚扒住墙沿,还没腾身而上,长剑已从他后心贯穿而过,剑尖没入墙内大半,生生把他钉死在了墙上。他像只壁虎般抽搐两下,软软的挂在了墙上,不再动弹了。

聂阳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一把撕开了云盼情左臂衣袖,露出了整条白嫩的臂膀,上臂中央,一跟宛如牛毛的细针仅剩一截针尾还在体外,针扎之处周围肌肤都已泛黑,能看到一条明显的乌黑血脉正缓缓向上爬升。

云盼情看着自己伤处,苦笑道:“聂大哥……真对不住,我……我竟也这么大意。”

“忍住!”

聂阳心急如焚,一把抢过清风古剑,剑尖一剜一挑,那细针连着一小块皮肉落在地上,伤口立刻流出大片黑中泛青的污血。

用撕下的袖子扎住了她的肩膀,聂阳深吸一口气,低头便要去吮那伤口。

云盼情仿佛早已料到,突然一掌把聂阳推开到一边,摇头道:“聂大哥,不成的。你还要救人报仇,不能冒险。”

聂阳再度抢上,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道:“我若是一次次都保护不到身边的人,我还谈什么报仇!”

云盼情浑身一颤,麻木的伤口已传来了聂阳嘴唇的温度,她双目半闭,偏开了头,略带歉意的说道:“聂大哥,我……我真的是想来帮你的。没想到……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聂阳一口口把毒液吐到地上,一边接过她递来的解寻常毒药的药丸捏成粉末洒在伤口上面,一边回道:“你已经帮了很多了。真的很多了……我就知道……跟着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看那药丸并无太大效果,聂阳又跑去那死尸身上搜索,但这种不顾一切的杀手,又如何会把解药带在身上。

从一开始,这个乔装成龟奴的杀手就是在等着杀他们么……聂阳愤愤的一拳捶在墙上,毒液也有一些进了他的体内,让他也感到有些目眩。

“咱们回去,让慕容大哥想想办法吧。”

云盼情走到聂阳身边,柔声说道。

聂阳只有点头,这楼里的秘密,就交给如意楼去调查吧。既然董凡会留下杀手,显然此地已经不宜久留,看到这楼如此久还没有炸掉,他们也应该已经发现这杀手失手了吧。

回到如意楼的那处酒铺,聂阳如何努力,也掩饰不住目中的沮丧。

云盼情服了一些解毒药,点住了左臂穴道,短期应无大碍,聂阳用药酒漱口几次,也没了什么难过感觉。

“我知道你想让我也走。”

云盼情看着聂阳的目光一直在围着自己左臂打转,笑了起来,“这样下次你再去逛窑子,就没有人替几位姐姐看着你了。”

聂阳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皱眉道:“盼情,这里离清风烟雨楼也不算太远,你又中了毒,不如这样,你先回去你师父那里,我找到诗诗他们,就去找你。”

云盼情活动了一下左肩,笑道:“那可不成,要回去,你也得陪我一起才行,做个人证,证明我确实是被人暗算,免得师父说我一出江湖就惹是生非,最后还灰溜溜的回去,丢了他的面子。”

聂阳见劝不动她,转念想到孤身离去的柳婷也吉凶未卜,也就不再多言。

匆匆用过午饭,慕容极才苦笑着回来和他们会合,张口便道:“给我留点菜,我的肚子快要造反了。”

聂阳看他面色,也分辨不出是喜是忧,只好静等他开口。

慕容极扒了两口白饭,塞了一片菜叶进嘴,匆匆咽下,对着云盼情道:“云姑娘,你的毒不会有事,今日傍晚,能治好你的人就到孔雀郡了。”

聂阳疑惑道:“什么人?另外,洗翎园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早些时候安排了人手快马赶去接来的人,本是打算问些事情,歪打正着,恰好可以解了云姑娘的毒。”

慕容极喝了一口米汤,继续道,“至于那洗翎园,明里探访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到,暗里探访的人,死了两个,伤了七个,而你说要炸掉的那座观星楼还是摘星楼的,还好端端的竖在那儿。看来要打探出董凡的动向,只能从别处下手了。”

聂阳沉思不语,云盼情这才道:“我中的这毒,寻常解药根本不起作用,你说的那人要是治不好怎么办?到时候聂大哥又该赶我回师父那儿去了。”

慕容极微笑道:“这世上还没她解不了的毒。若是她治不好你,你要我输你什么,我便输你什么。”

这两人都不愿气氛太过沉重,一搭一档尽力让语气轻松起来。云盼情扁了扁嘴,扫了一眼面前两人,故作生气的说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尽会耍赖而已,都欠了我不止一顿吃的,到现在都没有半个人兑现过。亏你们一个个还自夸言出必践,要我说,都是言出必赖才对。”

聂阳胸中烦闷稍减,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云盼情的头顶,道:“好,等我找到他们,我们轮流请你。”

云盼情笑眯眯的在他手心蹭了蹭,抬脸道:“既然如此,你要是再赶我走,我便当你赖账。”

聂阳胸中一热,脱口道:“好,你愿意呆多久,便呆多久。只是……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云盼情笑嘻嘻的指着他说道:“你还不到三十,就和我师父一样啰嗦。”

午后三人小憩片刻,云盼情留在酒铺休养,慕容极继续调动孔雀郡的人手搜索着失踪的人的行踪,聂阳则清洗了一下有些狼狈的身子,卸了佩剑,换了套新衣,在孔雀郡内四下搜索。

孔雀郡的官府果然如慕容极所说已经乱做了一锅热粥,那家客栈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也不知查到了什么线索。

离开客栈,聂阳又去把洗翎园的东西两苑趟了一遍,可惜除了疲倦补眠毫不在意春光外泄的各色风尘女子之外,一无所获。

他最担心的,就是失踪的几人都已经被带离了孔雀郡,若真是如此,以天地江湖之大,除非对方主动现身,否则当真不知道要从何找起。

若不是苦觅邢碎影无果,聂阳也不至孤注一掷定下这样一个计划。

足足把郡内大街小巷转了个遍,转眼就已到了申末酉初,这一路寻来,聂阳虽然并未找到什么,但这几个时辰的宁静,终于让他渐渐压下了从王落梅身上吸取的那一股几乎无法控制的阴柔内息,经脉中终于得到久违的短暂轻松。

打算好了入夜后再入洗翎园打探,聂阳掏出出门时带在身上的散碎银子,挑了些精致的糕点蜜饯包好,缓步踱回了那间酒铺。

酒铺的老板依然趴在桌上睡着,听到聂阳进门也没有抬头,睡觉和喝酒似乎就已经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样的人,竟也能成为如意楼的一员,自己是不是对如意楼有些太过信赖了?

聂阳摇了摇头,压下了新生的疑惑念头,直奔后院而去。

撩开那脏兮兮的青布帘子,他就看到了一辆马车,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正站在马车的旁边,呆呆的出神。

“姑……姑姑?”

聂清漪听到叫声,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阳儿,听慕容公子说,你有急事要问我?”

聂阳一怔,旋即明白一定是慕容极十万火急的叫人把聂清漪带来。这么一想,那个一定能解掉云盼情的毒的人,自然就是和聂清漪一道的南宫家夫人华沐贞了。

他不假思索的问道:“姑姑,华夫人在里面吗?”

里面,自然是指的云盼情的房间。

而在这一瞬间,他竟没想到要先问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

聂清漪的微笑难得的有了一丝温暖之意,比起上次听到聂阳成家时的模样就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她点了点头,道:“华姐姐正在里面。清风烟雨楼那个小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赎魂玉手华沐贞成名近二十年,妙手回春之术,的确足以令人安心。

所以聂阳很快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姑姑,你对赢二石头这个名字,还有什么印象么?”

聂清漪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像是没听清楚一样,带着那僵硬扭曲的笑容追问道:“你说什么?你问谁?”

聂阳心中一阵狂跳,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触及一个不愿被提起的秘密,他咽了口唾沫,艰涩的说道:“邢碎影,他让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赢二石头。”

聂清漪这次终于听清楚了这四个字,然而这四个字却像是四根钉子,狠狠地钉进了聂清漪心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种极其惊愕的表情,嘴里喃喃的说道:“赢……赢二……石头?”

聂阳正要追问,就听聂清漪突然极为凄厉的叫道:“你撒谎!邢碎影不可能认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他死了!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我哥哥亲口告诉我的!”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马车上,本就憔悴的脸上骤然一片煞白,冷汗如雨汩汩而落,双唇不住的颤动,“莫非……莫非是那样……”

聂清漪猛地抱住了头,突然缩成了一团,崩溃一样的叫道:“嫂子!对不起……对不起!嫂子……嫂子……对不起……”

聂阳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抱住了浑身发抖的聂清漪,不知所措的问道:“姑姑!姑姑你怎么了?你和我母亲有什么事情?你冷静些,慢慢告诉我!”

聂清漪竟连双目的神采都变得有些涣散,突然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聂阳的手臂,不住的说着:“对不起……嫂子……不是我的错,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聂阳心头一阵迷茫,不论是亲眷所言,还是自己调查听闻,聂清漪和柳悦茹之间都是众所周知的亲密无间,柳悦茹没过门时,就已是她的手帕之交,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但这又会和邢碎影有什么关系?邢碎影的年纪并不太大,柳悦茹成婚之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已,算起来应该还在仇家读书习武。

但聂清漪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嘴里只是不断地重复梦呓般的自语,聂阳也只有把她搀进房中。华沐贞刚刚为云盼情解毒完毕,看到聂清漪这副样子,也有些吃惊,匆匆检查了一遍,从身上掏出一个玉瓶,到了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强塞进了聂清漪嘴里,抬头轻声道:“聂阳,不管你的事情有多要紧,这些日子,都不要再问她了。”

那种感觉,就像千辛万苦在抓住一棵浮木的溺水者,骤然和浮木一起沉入了水底。

聂阳脸色一片灰败,木然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还在颤抖不停的聂清漪,转身走向了屋门。

没想到,慕容极就等在门外,手上托着一张大红色的请帖。

请帖上的话非常简单,只有短短的一句。

“今夜洗翎园北苑,来见我女儿。田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