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聂阳并不太过清晰的印象中,顺峰镇一直都是个平和宁静的地方。镇上唯一的武林人士,就是他们聂家,唯一的武馆,也只是由他们家的一个堂亲教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而今却大不相同。
还未从田野走入小镇边缘,聂阳已看到至少四个身负武功的人,装作寻常百姓出现。
而进到镇内,才刚过南北大道边的迎路客店,他就发现了一个并不难猜到身份的人。
这让他情不自禁皱起眉头的,是一个靠在路边枯树上的郎中。那郎中约莫四十多岁,黄面黄须,双颊凹陷,四四方方的药箱放在脚边,药箱硕大无比数尺见方,八角包着铁皮,仿佛能将他整个人装进其中。
那郎中边上靠着一杆白幡,写着血红四个大字“悬壶济尸”就见他手上拿着一方白帕,不时抬手按在口上,双肩猛然抖动两下,咳得颇为厉害。
不必聂阳费心猜测,就连不曾行走江湖只是对武林中人有所耳闻的聂月儿也低声道:“这难道就是那大难不死的痨病鬼?”
昔年薛屠子杀遍江湖名医,单是杏林盟内的挂名大夫就几乎被他屠戮干净,只有为数不多几人幸免于难。而其中唯一一个靠武功逃出生天的,便是当时人称“辣手回春”的焦枯竹。
此人既是杀手,也是名医,三十六路枯骨搜魂手杀人无算,一套碧竹录亦救命无数。
震动天下的杏林杀劫之后,焦枯竹受了极重内伤,苦心自救保住性命,却难以修补亏损肺脉,落下痼疾,自此改号“痨病鬼”将碧竹录付之一炬,不再行医救人,那一条悬壶济尸的血字白幡,也便成了江湖一道阴煞风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聂阳拉着月儿快步走过,低声道:“看形貌打扮,多半是他。此人闭关多年武功大进,自然不必改头换面。”
“他孤家寡人一个,难不成还想染指这六百万两银子?”
月儿侧头回望一眼,疑道。
六百万两官银纵然是一般的帮派势力,也未必能安然无恙全部消化,焦枯竹在此守候,必然别有所图。
聂阳倒是能猜到一二,他轻叹道:“他要的不是银子,是人命。焦枯竹已有七八年不曾涉足江湖,不知在何处苦练了一身厉害功夫。年初我在东南一带,听说他今年重出江湖,十招不到,就废了惊雷刀秦重双眼。”
“他想要谁的命?那薛屠子不是早已死了么?”
“薛屠子死了,可薛师姐还活着。”
聂阳苦笑道,“父债女偿,本就是江湖道义之一。”
月儿恍然大悟,江湖消息流传极快,焦枯竹必定是听闻薛怜牵扯到聂阳惹出的事端之中,才想要在这边以逸待劳。
“那他只能空等一场了。”
月儿笑道,“外人还都不知道,薛师姐暂时不能离开丰州半步。他就算等到海枯石烂,在这里变成一个望夫石,也等不到薛师姐的影子。”
“这人武功偏激狠辣,”
聂阳缓缓道,“若是为向薛师姐报仇,他暗地入了天道,与咱们就不是全然无关了。小心留意一些,总不会错。”
看来那六百万两税银大案,的确成了震动中南的大事,过了两个街口,各路巷口已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丐帮弟子行乞讨饭,背上的口袋一三不等。
经现任帮主楚麟数年整顿,丐帮一扫此前颓败,重归武林几大势力之一,这种大事自然少不了他们。不过此地紧邻翼州,相传楚帮主又欠了如意楼不大不小一个人情,恐怕不好直接出手,才会来的尽是些三袋以下弟子,只为不缺席这种江湖大事。
聂阳不禁暗暗苦笑,心道江南武林风平浪静不足一年,就又起了这种风波,南宫楼主若是早能想到此时,怕是也会后悔最初帮他做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吧。
也不知道邢碎影究竟在何处守株待兔,聂阳思忖片刻,带着月儿进了一家茶馆,摸出几个大钱要了一壶热茶,装作风尘仆仆的模样,坐下歇脚。
茶馆酒肆、客栈青楼,本就是江湖人最易聚集之地,隅中时分,茶馆理应是最佳选择。
茶馆虽然简陋朴素,但既然聂阳并非为了喝茶,就自然不会失望。
这里的的确确坐了不少外地人。而看上去像是真正行脚商人的主顾,不过一桌而已。
其余各桌即便有人做着寻常打扮并未身负兵器,也都神光内敛一看便有些内功底子。就连聂阳,也没太指望这简陋易容能瞒过所有,只是叫旁人没那么容易认出他是谁罢了。
这茶馆虽不太大,也不太小,若是寻常时候,屋中人声交杂,绝不会如此安静。
而此刻,却安静的近乎诡异。
那些江湖人士大都面色凝重,一些闷头喝茶,一些则盯着面前的茶壶发怔,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光头汉子,手上一颗花生红皮早已搓完,手指依旧捻动不休。
看来,不论是贪心横财的,还是想要扬名立万的,在这里的行动都不是十分顺利。
将屋内人细细扫了一遍,聂阳微皱眉头,心道只是镇上茶馆就已有如此多的外来人聚集,那游仙峰上怕是已不知成了什么样子。聂家墓园无人看护,想来难以幸免。
发出信函之人既是仇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若是茶馆内众人高谈阔论,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什么消息,他却没想到这帮人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说是呆滞也不为过。细看的话,好像还带着一丝微妙的恐惧,也不知在害怕什么。
“小二,来壶最好的热茶。”
聂阳正自疑惑,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随声而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配着雌雄宝剑,衣着光鲜。
男的面容算得上英俊,女的面若桃花,也算是个美貌少妇。
这种年纪的男女搭配,在江湖也不知有多少,聂阳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他们身份。
那青年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有相识之人,便寻了一张空桌坐下,他妻子颇为讲究,蹙眉望了一眼那长凳,掏出一方素帕垫了上去,这才款款落座。
那小二比起店里其他的人倒是精神的多,一边拖长声调喊着“来咯——”
一边利索的将茶壶茶杯奉上。
“小二,这是茶钱,不必找了。”
那青年将一块碎银放在小二手中,压低声音说道,跟着扬声问道,“小哥,向你打听一下,镇旁那游仙峰,怎么上去比较好走?”
这句话才问出口,屋内其他人神色都是一变,不知多少目光齐刷刷扫了过来。
那少妇颇为自得的微微一笑,斜目瞥了众人一眼,娇声道:“怎么,那山很难走么?”
那小二满心欢喜的将碎银收下,满面堆笑道:“不难走不难走,不过还是请二位最好别去。”
“哦?官府已经封山了么?”
那青年扬眉问道,“要是那样的话,就只能找小道上去了。”
小二摇了摇头,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没人封山,就是官爷想封山,恐怕也没人敢去干活。官府的俸禄,可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那少妇微蹙柳眉,问道:“这话怎么说?”
“那游仙峰,最近可不太平。”
小二摸了摸后脖子,似乎只是说起这山,那里就有些发凉,“私底下我们给它改了名,现在都叫它鬼山,就是文雅点的,也都叫它游魂峰。”
小二心有余悸的往窗外游仙峰的方向望去,虽然有房屋挡着看不到山头,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您二位是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这阵子那山上不知上去了多少人,实话对您说,就没几个活着下来的。”
他捏了捏臂上搭的抹布,小心的四下看了一圈,继续道,“最近镇上来的外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大都是想要上山。您二位是明白人,应该清楚,要不是山上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耽搁在镇子里喝酒饮茶。”
“哼,”
那少妇嗤笑道,“要我看,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那青年也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二肩膀,柔声道:“那些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上山的路,哪条比较好走。万一到山上遇见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夫妻变了厉鬼,也保证不来找你就是。”
小二眨了眨眼,神色颇为遗憾,仿佛是在可惜这么一对璧人此后便再也见不到了,“那……那就没办法了。客官您出了我们店子,往南过三个巷口,有一条东西大路,沿着那条路往西十五里,折向东南岔道,一路走到上坡,就是最缓的盘山小径,不过那条小径只到比半山腰高一点的墓场,想再往高处,就只能攀爬山岩了。”
“谢谢小哥,我们这就去山上看看。要是侥幸回来了,一定给你说说山上是什么样子。”
那二人似乎只是为了问路,茶也没喝一口,问清路线,起身便要离开。那少妇揭起素帕,丢在桌上并不带走,侧目望了一眼屋内众人,哧的笑了一声,道:“还有谁想上山的,若是怕没人肯搭伴,不如就跟我们去吧?万一碰上妖魔鬼怪,我们夫妻挡在前面,你们也来得及逃命不是。”
屋内众人脸色变了几变,有几人迟疑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
有了牵头的,剩下那些也都纷纷起身,尚未结账的算了茶钱,都跟在那夫妇身后出了茶馆。
这些想上山又怕遇到不测的人,一直在等的,也许就是这样胆子大些的领头人。
可他们却忘了,江湖中,胆子太大的人,往往都活不太久。
“哥,咱们要跟去看看么?”
聂月儿压低声音说道,“说不定,在山上装神弄鬼的就是邢碎影。”
聂阳点了点头,余光恰好扫到角落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面色顿时一变。
那人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醉醺醺连站也站不稳,仿佛面前那一壶浓茶也没能让他完全清醒。
他的手捏着茶杯,从手腕开始微微颤抖,指甲颇长,带着黑垢,也不知多久未曾修剪。
聂阳怎样也想不到,那会是一只剑客的手。就像他怎样也想不到,这看起来比街上的流浪汉还要狼狈的,竟会是顾不可。
聂阳被这惊诧呆了一呆,顾不可的视线立刻便转了过来。与周身的酒意并不相符,他的双眼依旧锐利如鹰。
知道仅靠这种脏污绝瞒不过顾不可双眼,聂阳立刻扯了扯妹妹衣袖警示,经脉内息流转,蓄势待发。
顾不可望着聂阳看了片刻,目中似乎闪过一丝恨意,但旋即便被更为沉痛的凝重之色压下,他晃了晃头,似是在醒转酒意,又像是在观察四周。跟着,他踉踉跄跄走到聂阳桌边,象是立足不稳一样,扑通坐在了聂阳对面。
幽冥掌力提至十成,聂阳双目紧盯顾不可肩头,缓缓端起一杯凉茶,送到嘴边。
“我没想到,你竟来的这么迟。”
顾不可口唇微动,如同喘息,却有一线声音传至对面。
聂阳不知他是何用意,便闭口不答,喝了口茶,缓缓将杯子放回桌上。
顾不可心中似乎在挣扎什么,略一迟疑后,一如方才般轻声道:“我与你的恩怨日后再说。与你同行的那个慕容极,现在在哪儿?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想要找他。”
知道他不愿被旁人听见,聂阳也低声道:“他此次并未与我一道。你若只是找他,不必再来问我。”
顾不可略显焦急,追问道:“那……还有什么如意楼的人,你这时能找得到?不论舵主堂主,什么人也好,只要是个管事的就好。”
聂阳微感诧异,道:“我并非如意楼手下,又怎么会知道这里谁是如意楼的人。你们天道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按说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顾不可神色更显挣扎,连额上也泛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告诉聂阳,但犹豫一番,又吞回了肚中。
聂阳心中记挂着那群往山上去了的人,看顾不可并无明显敌意,便道:“这里已经紧邻翼州,如意楼的人一定并不难找。顾先生不妨再找找看。晚辈还有急事,少陪了。”
顾不可怔怔的看他兄妹二人站起往门外走去,喃喃道:“那山……去不得。去不得……”
聂阳当然知道游仙峰此刻必定危机四伏,他也并未打算真正涉险,既然有人愿意去做先锋,他自然乐于在后看看情形。毕竟从茶馆中听到的形势来看,这种机会之后怕是也不会太多。
至于聂家墓园,此前他就已下定决心,当下也就不再多抱希冀。
附近山势多缓,顺峰镇也在半坡之上,唯有游仙峰一枝独秀,破雾而出,峰顶陡峭凶险,如利剑刺向苍穹。
那小二所说的盘山小道,终点已是常人肯到达的最高之处,再往上行尽是些峭壁陡岩,峰尖笼着薄纱般一层云雾,倒真像是仙人落脚之地。
那夫妇带领的众人走得并不很快,聂阳不费什么力气就跟在了后面。虽然兄妹二人都是农户打扮,但这班人里也有几个改扮过的,都已见怪不怪。
比起出茶馆时,人数似乎少了三成,看来也并不是都敢放心的把安危交托给这对骤然出现的年轻夫妻。
走到镇外,气氛渐渐不再那么凝重,与那夫妻年纪较为接近的几个,已向他们攀谈起来。
聂阳也有些好奇他们身份,留神听了一阵。听了几句,他心中一震,竟觉有些不安。
此前行镖诱敌之时,有一对凝玉庄的夫妻跟在其中帮手,男的叫做任凝风,女的叫做祁玉琳。逐影与摧花盟那一场血战,那对夫妻也卷入其中,此后便下落不明。而前面领路的夫妻二人,男的叫做王凝山,女的叫做李玉虹。不必猜也知道九成九是凝玉庄的弟子。
先前那二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聂阳虽然没有直接责任,总归也脱不开干系,现在来了这么一对,他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如今江湖势力繁杂,凝玉庄属于既不太出名,也并非默默无闻的那一层。传闻庄主是一对性格古怪的夫妻,传授的内功从奠基之后就必须靠阴阳双修才能得以进步,因此门下年轻弟子几乎都是夫妻身份,且大多自幼便捉对起居,修炼基础,一到年纪只要两厢情愿便成就好事。
双修终究不为武林正统光明正大的承认,凝玉庄也便被划入正邪之间的灰色区域。
以他们的能力,应该不至于会对六百万两税银有所奢望,王、李二人赶来此处,恐怕是为了下落不明的同门。
果然,闲聊了几句之后,李玉虹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诸位既然早早就到了此地,不知有没有哪位见说过一个叫做祁玉琳的女子?那是我们夫妻的师妹,我们急着找她,也有一阵子了。”
那些人交头接耳一阵,纷纷摇头。
李玉虹轻轻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别处,不再多问。
聂阳微微皱眉,发觉她问话时并未提到任凝风,可见任凝风的下落,他们已经清楚。如此说来,那场血战中下落不明的只是祁玉琳而已,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妇,在那样一场争斗中失了踪影,的确极不乐观。
说话间,岔道已至。转向之时,又有几人面色苍白拱手告辞,聂阳疑窦满腹的望着不远处的山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临阵怯步。
原本颇为平缓的小道转眼便崎岖陡峭起来,不过来的众人皆有武功傍身,不论外家内家庸手高手,这种程度的山道还是能如履平地。
只是明明天色大亮,日照当空,一进山林,便感到一阵森森寒意,层层叠叠的交错枝叶之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阴恻恻望着他们。
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汉子率先沉不住气,突然喝道:“什么人!”
甩手一支飞镖打出,破空而去。哗啦啦一阵叶响枝摇,数只夜鸦惊飞而起,扑棱棱飞向远方。
知道是过于紧张判断失误,那汉子讪讪摸了摸后脑,笑道:“抱歉,抱歉,看错了。”
李玉虹领在最前夫君身畔,扭头娇笑道:“几位大哥小哥,可别自己吓破了自己的胆。这山不过是死了几个人罢了。江湖中每天不知要死多少人,难道大家就都归隐田园安心种地砍柴了么?”
被她这么一说,紧张的几个都硬撑着挺了挺腰,挤出貌似轻松的笑容。
聂阳和月儿落在最后,月儿紧紧握着腰间软剑剑柄,聂阳则凝神留意着周遭动静。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聂家墓园也绝不是什么游魂野鬼聚集之地,这里的一切,必定有人在暗处捣鬼。既然已在山道之上,就不能不多加小心。
聂阳模糊的记忆中,曾被老夫人带去墓园几次,也是为了给先人扫墓。可不知为何,他与此刻周遭景物稍加印证,便觉得有些错乱难解。
他的确走过这条盘山小径,可却也清楚记得,有两次的扫墓,走的并非这条通畅小路,而是颇为难走的青石山阶。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第二次去时恰逢春雨,石阶光滑,老夫人没拉住他,叫他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跌破了脸颊。回家后父亲为此与老夫人吵了一架,从那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走过那条隐秘路径了。
那时……是去为谁扫墓了?这个疑问突然跳进脑海,通常扫墓,家中众人都会出动,为何那两次,却只有老夫人带着他这并无血缘的孙儿呢?
莫非……他的亲生父母,也葬在这游仙峰中?被这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聂阳拉着月儿的手都不自觉地捏紧。
月儿吃痛,低低叫了一声,娇嗔的瞪了哥哥一眼,道:“干嘛,怎么突然捏人家一下。”
聂阳挤出一个微笑,只是道:“没什么,我方才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这地方可能真是有些古怪。”
“喂,再往上就是咱们家的祖坟,难不成聂家的老祖宗们见不得你我在一起,纷纷出来作祟不成?”
月儿吃吃笑了起来,掩口说道。
他二人离前面众人拉开了数丈,低声说话,也没人听得清楚。
起起伏伏绕过了几个山坡,总算到了游仙峰上,又走了约莫一刻功夫,道路变得更加陡峭难行,灼人的阳光从毫无遮掩的小道另一侧劈头盖脸罩将下来,将人迫进树枝阴影之中一字蛇行,几个内功较差的年轻人,已在频频抬手擦汗。
这样刺目的阳光,反倒令众人心中渐渐感到安定。光天化日之下,纵有鬼怪,也只能潜伏在暗处,不敢妄动才对。
胆子一大,话也就多了起来,路上彼此认识过的人开始低声谈笑,戒心也渐渐松懈下来,只有领在最前的夫妇和落在最后的兄妹依旧聚精会神,尤其是聂阳,他的面色反而比方才更加凝重。
“哥……你是不是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月儿不自觉地往聂阳身上靠了一靠,手心出了些汗。
聂阳点了点头,低声道:“从咱们上到高处之后,周围就只剩下蝉的声音。”
“蝉?”
月儿微微皱眉,“蝉有什么不对么?”
“蝉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若是这山上没有异常之处,咱们本该听到鸟鸣不是么?”
聂阳缓缓说罢,轻轻扯了扯月儿,让她走到自己身前,不再并排,细声叮嘱道,“要是一会儿有什么意外发生,只要不是邢碎影现身,咱们就从两边陡坡直接下去。我上来时仔细看着,已走过的地方都没有埋伏。”
“嗯。”
月儿轻轻应了一声,默默走在哥哥身前两步之处。
邢碎影,你想要的月儿就在这儿。出来吧……聂阳心头一片清明,耳中将周遭数十丈内的席位响动尽数滤过,只要不是真正神鬼妖怪,就绝不可能骤然突袭得手。
最前的夫妇应该也发觉了山上的异样,脚步越来越慢,手也都扶上剑柄,王凝山神情肃穆,李玉虹也收起风情万种的伪装,露出冷冽如星的目光。
跟上山的众人自然也不会是庸碌无为之辈,一个满面短须的红脸汉子收起话头,左手一翻,已将一柄短刀握在手中,右手扣住三枚铁蒺藜。一个中年道姑默默将拂尘挂腰间,双掌隐入青袖,就见宽大袖口自内鼓起,猎猎而动。两个衣着相似的黑衫少女互望一眼,也换成了一前一后的走法,两人双足仿佛踏在一种诡异节奏之上,十余步后,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默契在两人间流转。
语声渐渐止歇,排出数丈的人龙放缓了速度,都开始留意四周情形。
此时折算山路,他们距离聂家墓园至多也不过数里,如果展开轻功攀坡而上取道捷径,一盏茶功夫便能抵达。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有所图谋,已经到了此处,胆子自然会比平时大些。
两个年轻男子换了个眼色,一拱手道:“各位慢行,我们师兄弟先去给大家探探路。”
话音刚落,那二人已斜窜而起,双手带着皮套,攀枝踏岩,转眼便上到十余丈外,没入更上一层的山林之中。
握着短刀的红脸汉子目中精光一现,也不撂话,飞身跃起,双足连连蹬出,踩着石缝提纵拔高,双手仍拿着暗器兵刃,紧随而去。
剩下人还想再动,就听王凝山笑道:“在茶馆里一个个怕得要死,到了这里,却都急得连命都不要。真是奇哉怪也。”
名利近在眼前与远在天边的差别,往往便是如此。
不过这话到提醒了剩下的人,这山上还有着要人命的古怪,他们面带猜忌的彼此望了几眼,又恢复成一字长龙,缓缓沿着盘山小道迈开了步子。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仅有蝉鸣风嘶的寂静山林,骤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呼,那惨呼仅仅冒了个头,便像被人斩断一样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三个人,为何只有一声惨呼?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有些发白。王凝山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毕竟凭方才的一手轻功也能看出,抢上山去的三人绝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他停下步子,沉声道:“这山上的确有人在装神弄鬼,而且恐怕还不止一个数一数二的高手,若是有谁惜命,趁现在沿坡直接下山,应该还来得及。”
众人沉默片刻,那两个黑衫少女缓缓走出列外,微一弓腰,鹅蛋脸那个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姐妹就告辞了。众位后会有期。”
那两人早已调匀内息,说完立刻便向后退开半步,身形一矮,转身飘然跃下,宽大黑袖随风飘舞,好似两只展翼凤蝶,那身法要说高明倒也有限,不过姿态优美,极为适合他们这样的年轻少女施展,倒是特色鲜明。
李玉虹望着她们跃下山坡,滑入长草灌木之中,轻声道:“原来是那两只报丧蝴蝶。走了也好,省得跟着晦气。”
聂阳一直留意着周遭,并未留意这些离去之人,听到李玉虹的话,他才确认了那两名少女身份,多半便是近年来在龙江沿岸稍有些名气的玄飞花、秦落蕊,因为武功阴狠毒辣,又喜穿黑衣,即便多行正道,仍被冠以乌煞双蝶的称号。
他略有耳闻,不过倒没想到是如此年轻的姑娘,仔细一想,她们容貌虽然清秀可爱,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凌厉狠劲,与传闻也算相符。
本以为被这两人一牵头,又会有人跟上,走的一多,剩下的人也只能折返。
哪知道剩下几人犹豫一阵,还是留在了原地。那中年道姑一合袍袖,沉声道:“接着走吧。”
盘了两绕之后,山道在半腰处骤然折弯,转过突角,便绕进一处背阴山坳之中,一大片缓坡傍在路边,并无树木,一览无余。
王凝山停下步子,打量了一下周遭,叫众人在这边歇了一下,稍稍恢复精力,并把兵刃暗器准备妥当。
再出发前,王凝山突道:“诸位跟我们夫妇上山,莫非都是为了那六百万两银子?人为财死,颇为不值啊。”
这些人神色闪动,但仔细观望,却又没一个像是贪财之辈,不禁令人生疑。
聂阳迟疑一下,骤然扬声道:“我是为了找人。”
王凝山微微一笑,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聂阳脸上,道:“想不到阁下到与我们夫妻是同道中人。”
聂阳气运丹田,吐气开声道:“也有些不同。你们是来找师妹,我和妹妹,却是来找仇人。”
最后十个字,他说的格外明朗,内息相送,远远传了出去。
若是邢碎影在这山中窥伺,此刻他必然能够听到。
王凝山收起笑容,望着身边阴气缭绕的山峰,淡淡道:“我只希望,我找的人莫要在这个鬼地方。”
方才那一句露出了内功底子,上路之后,前面的人已在偷偷向后打量。
聂阳无心顾及这些不相干的人,只是一门心思留意着四周动静,小心护着身前月儿的安危。
月儿也知道哥哥方才已是在出言挑衅,缓缓抽出了腰间软剑,迎风一晃,力贯剑脊,将薄软剑刃挺得笔直。
走出不远,一处凸起岩石上,众人看到了多半是方才惨呼的那人。那人戴着皮套的手还紧紧地捏着一把暗器,却并未能够掷出,三枚铁蒺藜两枚钉入他的双眼,剩下一枚则嵌在他的喉头。他的尸身四仰八叉的挂在岩边,想必是站在高处张望时被后来的红脸汉子偷袭而死。
那中年道姑冷冷道:“连名利的边都没有摸到,就开始自相残杀。看来这山上,倒也不必有太多高手防备。”
王凝山沉声道:“这位师太说的有理,咱们剩下这些人可切莫对彼此出手,叫埋伏的旁人看了好戏。”
“也未必就是自相残杀。”
聂阳突然开口说道,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山岩旁边的阴影角落。
那里一丛灌木的枝叶上,似乎染着已经凝结的血痕。
死了的那个并没有流多少血,不过那灌木中也藏不下一个人。
聂阳一步步缓缓走到错乱矮枝旁,低头望去,眉头紧锁,用足尖挑了两下,将里面的东西踢了出来。
那里确实容不下一具尸身,但却落得进一双断掌。
两只断掌齐腕被斩,一只手五指抻的笔直,似是刚将紧扣暗器同时打出,另一手则还紧紧握着那柄短刀。
如此看来,反倒是三人骤遇强敌,红脸汉子的暗器才一出手,就已被斩断了双腕,打出的暗器,也不知为何到了岩上那人的要害。
“鬼鬼祟祟的恶徒!出来!”
那中年道姑性子倒颇为暴烈,额角青筋微凸,厉声喝道。
声音在山间回荡,却连个鬼影子也不肯出来回应一下。
那道姑双目圆瞪,骤然拔足沿着小道狂奔过去,周身杀气笼罩。从见到那双断掌就面色大变,不仅让人猜测,她是否和那红脸汉子是旧相识。
“咱们也快跟去,莫要被人乘隙而入。”
王凝山连忙说道,李玉虹呛啷一声拔剑在手,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才绕过前弯,就看到尘泥山路上清清楚楚两道拖曳血痕,直往前方延伸过去。
那道姑身法也未见有多高明,脚程却是极快,转眼间已转过下两个弯折,一闪便消失在延进山后的道路上。
“师太莫慌!”
王凝山高声叫道,等不及沿路奔去,向身边妻子递了一个眼色,骤然原地跃起。
这夫妇二人心有灵犀,李玉虹立即停下步子,纤腰一弓,左掌急推,横托在王凝山并拢足底,娇喝一声:“走!”
王凝山顺势一蹬,双臂横展,在半空画出一道青虹,飞鸟般越过了山路弯折之间的幽深沟壑,直接落在对面。李玉虹轻功似比夫君远远胜出,刚把他单掌送出,自己也跟着收剑回鞘,飞身跃起,一掠数丈,眼见身形下坠之时,纤巧秀足在沟壑耸上树尖轻轻一点,又堪堪拔起六七尺余,有惊无险的落在夫君身边。夫妇二人旋即拔剑出鞘,快步追去。
聂阳自信如今可以一跃而过,但月儿却未必能顺利飞度,保不准还要逞强,便只好随着众人加快脚步沿路追赶。
那两道血痕恰在山弯之处中断,聂阳兄妹连着剩下三男一女刚折过去,便看到被一根削尖竹枪穿胸而过,钉在山壁之上的红脸汉子。
前方数十丈外,就是小路尽头,一片碧翠山坡被竹林覆盖,地势比方才更加平缓,三面山岩环绕,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道围篱,圈出了一片坟场。
紧挨小道的山壁,在小道终结之处陡然拔高,与山峰主干融汇一体,而就在那骤高之处,用已经发黑的血写着斗大四字。
“擅入者死。”
尤其那一个死字,也不知用了多少鲜血,比其他三字大了三倍有余,笔画下仍拖流坠出无数如泪血痕。看那字迹,也不像是用什么巨笔写就,而是随手取了不知什么人的残躯,断臂写了上面三子,腰腿写下最后一字。
仅是远远看着那些字,就能在眼前描绘出一个丈二巨汉凶神恶煞的模样,犹如十八层地府之下爬上人士的狰狞鬼神,利齿滴血,瞠目而笑。
那道姑与王李夫妇三人便立在血字之下,仰头看着。
众人连忙赶去,与他们汇合一处。
那道姑面上也隐约带了一些惧色,喃喃道:“难怪六扇门的狗腿子试了两次便不肯再上山来。比起公务,还是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
先上山的三人还有一个未现踪影,聂阳总觉有些不安,拉着月儿后退两步,不再关注那四个血字,小心打量着面前那片竹林。
幼时曾在这竹林中玩耍的记忆略微浮现,似乎还有远来客居的南宫盼的娇小身影来回闪动。他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脑海,不愿在这时让回忆乱了心思。
竹林中传来簌簌响动,他踏前一步,横臂将月儿护在身后,小心望去。
竹林间接续着山路的,是一条半尺间隔铺就的青石小径,曲曲折折的幽暗小径中,缓缓走出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待到走进更明亮些的地方,众人才看清那踉踉跄跄走来的,正是先锋三人中的最后一个。
那人穿的原本并非红衣,而现在,他一身的衣物都已被鲜血染成暗红。从脸而下,伤痕简直已多得无法数清,若不是双手还有一对被砍的破破烂烂的皮套,根本看不出这个蠕动而来的人形血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喉头的伤口并不很深,张开的嘴巴里嗬嗬出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远远只能听清:“银……坟……”
这样断断续续的模糊单字。
那道姑怒瞪那血字一眼,飞身抢上前去,扶着那血人双肩,问道:“这位兄弟,你振作些!”
从言谈举止来看,她并不像是真正的道姑,不过这种时候,也无人在意旁枝末节。
其他人正要跟上,王凝山突然一横双臂,叫道:“师太闪开!大家后退!”
那道姑并未发觉有异,聂阳却已看得清清楚楚,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伤口流出的暗色血浆,肚子以下的部分,竟已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惨碧色。更可怕的是,那原本瘦削的腰腹,竟迅速涨了起来,好似一只被激怒的巨蛙。
他一把揽住月儿肩臂,提气向后纵出。
人刚跳起,耳边就已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好似一捧泥浆,被狠狠扣在硬石面上,发出噗的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那浑身是血的人已从中崩开,满身惨碧色的毒血,也跟着一并散开,化作漫天幽绿血雨。
其余人都已躲开,那道姑却根本无从闪避,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毒血劈头盖脸浇了她满满一身。
她双手捂住脸面,旗火般冲天而起,凌空一翻,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好似一把锉刀狠狠磨入她的喉咙深处,“呀啊啊啊——”
落地之时,她身上的道袍已被那点点毒血腐蚀出一个个大洞,白皙肌肤被那碧血一沾,竟似水落初雪,无声无息便烧蚀进去,涌出的鲜血也转眼变成了绿莹莹的颜色。
顷刻间,那道姑身上的衣物已被蚀透,松垮垮跌了下去,裸露处的胴体同样已被烧灼的千疮百孔,劲瘦裸躯转眼就已看不到一处完好肌肤。她颤巍巍抬起手臂,抬到半空,就软软垂了下去,跟着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凄厉的惨呼,也随之终止。
一团团腥臭的白烟从两具尸身上升起,明明没有一点火焰,却好似被烧灼般冒出阵阵焦臭。
最多不过一刻功夫,白烟消散,竹林旁的地上,只剩下了两具碧磷磷的骷髅,皮肉化作毒血,流渗在周遭泥土之中,方圆数尺,草枯竹黄,真是凶险无比。
“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剩下那个女子看起来比李玉虹年轻一些,腰间别着两柄峨嵋刺,此时面色苍白冷汗满额,显然胆气已泄。
另外三名男子面色也好不多少,只是强撑着英雄气概,不愿开口附和,反而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聂阳兄妹,只盼他们这对一直走在最后的生人能表态撤离。
李玉虹皱眉望了竹林一眼,沉吟道:“还没见一个人影,就已折了四条人命在这儿。这山上果然邪门得很。”
王凝山叹了口气,道:“我总算信了,这里的确藏着六百万两官银。不然,怕是也不会有人舍得请来‘鬼煞’这帮六亲不认的煞星。”
听到鬼煞二字,那三男一女皆是面色大变,聂阳也不禁手上一紧,握死了月儿柔荑。
往前十年,江湖上最出名的杀手组织无疑是七星门,七位门主皆是一流杀手,旗下也不乏能人。不过三狼斗七星一役,七位门主一伤六死,自此一蹶不振,树倒猢狲散。
此后江北“销魂令”与江南“鬼煞”分庭抗礼,接下了这江湖最古老职业的头把交椅。
不论鬼煞是受人雇佣来此守护,还是有兴趣吞下这批财富,对其他有所图谋的人来说,都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聂阳问道:“王兄,你能确定是鬼煞的人?”
王凝山面色阴郁,点头道:“我此前恰巧见过这杀人手法,鬼煞办事,一旦事成,必定会留下印记,绝不嫁祸他人。所以我能断定,这是他们的碧火蚀骨丹。将被选作丹尸的人砍成那副模样,正是为了让毒血尽可能流出,崩裂之时,多伤人命。”
他望着竹林深处,喃喃道:“他们从西域逆龙道借了不少邪门功夫,据说还有一些东瀛的邪门武者投身他们门下,实在不是好惹的对手。”
李玉虹也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班人在这里的话,里面必定不会有其他活口。凝山,玉琳师妹……应该不会在里面吧。”
聂阳只打算上来看看情形,既然有鬼煞守在这里,宵小之辈无法擅自去践踏先人灵柩,多少叫他可以稍感安慰。
至于更往深处,他也不愿去想。
“那,咱们下山去吧。回程的路,想必比这竹林安全的多。”
聂阳看了那对夫妇一眼,轻轻扯了扯月儿衣袖,朗声说道。
另外四人顿时松了口气,转身就向来路走去。
王李夫妇互望一眼,向聂阳抱拳一揖,跟在后面。聂阳依旧垫在最后,将月儿护在身前。
此时就听竹林边上落叶堆中极轻微的一声细响,两道乌光无声无息直飞聂阳玉枕后心两处。与此同时,路边山壁上一块灰蒙蒙的岩石突的一动,竟如树皮般剥开一层,两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凌空跃下,手中东瀛长刀寒光闪闪,一样悄无声息的直劈下来,猛斩王李二人天灵。
“果然来了!”
王凝山低喝一声,与妻子单掌一交,二人彼此借力,迅疾无比闪开到两端。聂阳扭身振臂,早已蓄足的幽冥掌力将飞来的乌黑暗器凌空劈落,足尖顺势一挑,两枚土块斜斜飞起,将那一对暗器砸飞,原路射入那堆枯叶之中。
嘭的一声,枯叶四散飞舞,一个同样穿着紧身黑衣的蒙面杀手飞身而起,怪叫一声,双足往竹上一蹬,借着反弹之力,飞纵而来,人在半空拔出背后长刀,向地下一砍,激起土石无数,顿时掩住身形。
“让我来!”
月儿气闷良久,一见来人手中东瀛长刀颇为怪异,似刀非刀似剑非剑,不愿让哥哥徒手迎敌,闪身挡在他身前,软剑一抖,已将漫天尘土尽数荡开,叮的一声磕开迎面斩下的刀锋。
那边夫妇二人雌雄双剑已织成一张银网,将那两个杀手困在中央,凝玉庄的夫妻武功配合起来果然有其独到之处,男子剑法沉稳凝重,守御如山,女子剑法轻灵狠毒,游走似风,一守一攻,默契无比,威力远不止高了一倍。
这三名杀手长刀出招几乎全是斩击,偶有直刺也绝谈不上精妙,刀法中的扫、削、拨、封,剑法中的挑、撩、抹、钩皆摒弃不用,横也是斩,竖也是斩,斜也是斩,挡也是斩,只是双手握法之故,一斩之威格外凌厉霸道,若不留神,手上兵器怕是会被斩损。
这等直来直去的武功,月儿应付起来再是容易不过,软剑化做银龙,轻松躲过斩下刀光,顷刻便在对手身上留下数点血花。
那杀手连中数剑,似乎察觉不妙,突然高声叽里咕噜喊了几句什么,身子一缩,向后急退,同时撒开左手伸进怀中,也不知要掏什么出来。
月儿本就是为了看他那诡异刀法才手下留情,一见他又要施展不知什么手段,登时俏目一冰,秀足前踏,飞舞银龙骤然化做森冷彻骨之风,呼的一声吹向人在半空的杀手。
这时就听嘣嘣两声轻响,竹林里嗖嗖飞出两道蓝光,准确无比的穿过那凌空杀手腋下,迎面飞向月儿。
月儿冷哼一声,倩影拧腰一扭,杀气大盛,黑瞳之中犹如凝了一对冰珠,盛极杀气眨眼间便被灌入那一片剑风。
寒天吹雪,风卷无情!
那两支淬毒箭矢被拦腰斩断,那杀手摸进怀中的左手,也被永远留在了怀中。
那向后飞出的身躯,留下一道夺目血痕,跟着一蓬血花自颈间暴起,黑衣里着的身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扑通一声落在竹林边的两具骸骨旁侧。
另一边夫妇二人却未能赢得如此轻松,那两个杀手一步步退靠山壁,趁着一个空隙,骤然拔地而起,双足好似壁虎游墙,连连上踏,竟硬生生倒退至数丈高处,在方才隐藏身形之地一个借力,翻到山壁上面。
王凝山正要追击,就见两颗乌黑弹丸飞落而下。
“住手!”
见他抬剑就要去挡,聂阳高声叫道,飞身而至,双手垫住衣袖运起影返柔劲一拨一引,将那两颗弹丸反丢上山壁顶端。
就听嘭嘭两声巨响,一团黑中透蓝的烟雾从上面飘散开来,两声惨呼跟着传出,不足须臾,便戛然而止。
远远竹林中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怪笑道:“聂少侠好俊的功夫,这手影返起码已有九成火候。比起武当太极,怕是也绝不逊色。”
“不敢当。”
聂阳望着竹林深处,沉声答道。
“聂姑娘的武功也算得上高手之列,这一首寒天吹雪,杀气逼人,颇得风狼神韵,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声音说着可喜可贺,口气却平板生硬,全无半点可喜之意。
月儿回到哥哥身后,并不理他。
王凝山望了一眼面色煞白心有余悸的妻子,低声道:“聂兄弟,咱们下山去吧。单靠咱们几个,硬闯太危险了。”
聂阳依旧望着竹林深处,淡淡道:“我要找的人,兴许就在里面。”
那声音咯咯笑道:“那你不妨进来看看,这本就是你家的墓园,我大发慈悲,不算你是擅入者,如何?”
聂阳看了一眼竹林边的尸骨,微笑道:“既然那本就是我家的墓园,我什么时候来,也都是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
“说不定,你今日不来,就再也没机会来了。”
那声音满含讥诮,愈发刺耳。
聂阳望着竹林向后退去,淡淡道:“若是如你所说,将来总会有人将我葬进那里。你那擅入者死,对我也就毫无意义。”
“哈哈哈哈哈,好,希望我在这里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那声音大笑起来,跟着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绿光飞出竹林,落在林边三具尸骨之上,一蓬碧油油的火焰旋即燃起,如鬼怪之舌,噼噼啪啪的舔食着那些骨肉。
“简直……简直是妖法……”
下山的路上,那连峨嵋刺也没敢取出一次的女子双腿似乎有些发软,要靠旁边一名男子搀着才不至于软坐在地,她颤着声音,心有余悸的说道,“难怪侥幸逃下山来的人,都不愿再上来。”
聂阳道:“不过,此后还会有人上山来的。而且,总有一天,那些鬼煞,也会死在那里。”
王凝山点了点头,苦笑道:“不错,这便是江湖。”
“你就是这镇上的人?”
那女子想起方才的对话,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就是聂阳?”
聂阳望着她有些惊讶的目光,颔首道:“是,我就是聂阳。我倒不知道,我已如此有名了么。”
那女子有些尴尬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道:“倒也不是,只是……在这边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罢了。”
“哦?愿闻其详。”
聂阳神色一凝,沉声道。
那女子并不愿多谈,只是道:“等到镇上,我慢慢再讲。咱们还是先下山去。”
王凝山突道:“聂兄弟,你既然本就是这镇上的人,上山来又是为了找谁?莫非只是为了拜祭先人么?”
聂阳略一迟疑,心道这也是观察众人的机会,便道:“我想找的人叫邢碎影。”
先前那女子听到这话,突然啊了一声,回头道:“你要找邢碎影?”
聂阳双眉一扬,忙道:“你见过他?”
那女子似是有些踌躇,小声道:“你说的可是那个被诸多高手追杀了十几年,在江湖小有名气的淫贼邢碎影?”
聂家的惨案早已被很多人淡忘,邢碎影也并非十分有名的人,她会有此一问,也并不奇怪。
聂阳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那女子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扭回头去,考虑了片刻,才一字一字道:“可……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