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芬回家后干起美蛙养殖来更加卖力了。
以前曾俊在,她只是打打下手,负责一些看一眼就会的活儿,而技术方面的她几乎从来没有过问。现在没有人懂那些技术了,树芬要想养好美蛙必须得掌握技术,曾俊留下的美蛙养殖方面的书,足有一人高。已经多年不摸书的树芬又小学生般虔诚地学习起来。她学,住在镇子里的汪所长也学。汪所长海口已经夸下了,说什么树芬以后不懂地尽管问他便是,其实他虽说是大学毕业,但隔行如隔山,他对美蛙养殖方面的知识,甚至连树芬,都不如,你叫他拿什么去帮树芬。
拿什么安慰九泉之下的好友。
他的书当然不是曾俊留下的,而是找人在省新华书店大量购进的。没事就看,看懂了的,他马上就下到树芬的养殖场里,东瞧瞧西看看,伺机寻找能不能英雄有用武之地。
可是不知是树芬运气好,还是曾俊的在天之灵在保佑,总之,那美蛙看着个儿地长,一点毛病没有。半年时间全都长到一斤多一只,达到销售的标准了。
在技术方面没胡帮上忙,但销售上可就少不了汪所长了。
他已经完全代替了以前曾俊扮演的角色,俨然养殖场地新老板,他全权代表树芬和那帮子侃价特别厉害的经销商,在酒桌子谈价钱谈合同。总之,汪所长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他男人的特长,把一个个经销商喝得脸红脖子粗,在称兄道弟中,一张张单子签了,一笔笔钱到手了,那一车车美蛙也就往四面八方的大城市开去。
今年的价格比去年足足高出了百分之二十,扣除物价上涨因素,他们也比去年多赚了百分之十。看着一大堆钞票,树芬笑了,汪所长也像自己发了大财一样,开心得像个孩子。
树芬本来要给几万块劳务费的,汪所长拒绝了。他说:“树芬嫂,这钱我不能要,你有老老小小六个人需要你扶养,芬钱的地方多着哩,而我呢,老婆又有工作,自己每月虽不多,仍旧有一千多块票子进帐。在省城这点钱可能还不够撮一顿,但在高苑这样的小地方,我也算是大康阶层了。”
树芬执意要给,汪所长执意不要。最后,两人折中了。汪所长说:“干脆你请我去县城最好的馆子撮一顿,当然不是我们俩,而是你全家加我。怎么样,让你的公婆和孩子也去县城看看?听说,他们从小到大除了在周围乡镇转转外,都没有去过县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树芬说:“的确如此,别说他们了,我也没有去过县城,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儿,除了电视里见过,真正的城市还从来没去过,那好吧,我们就定在这周的星期天吧。张小宝不用读书,这样全家就可以放心地到城里去吃住玩两天了。”
汪所长说:“这样最好,让孩子也拓宽一下视野,这次看县城,下次就看省城。我告诉你吧,成都比我们县城至少要大五十倍,那个大呀,很多土生土长活了七八十岁的成都人也有有弄不清街道的时候呢?”
“天呀!那该多么大呀!”
树芬发出了惊呼。她知道她的美蛙很大一部分就销到了成都,可是她这个美蛙老板还从来没有去过城市哩。
星期天很快就到。
一早,提前几天就知道了好消息的小不点张不宝自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小半夜就想起床了。现在鸡一叫,天一放亮,小家伙更吵着嚷着要进城了。
树芬给小宝穿上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服,把小家伙打扮得跟小王子一样。收拾停当,吃过早饭,娘儿俩便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汽车马达的声音。
终于汪所长开着一辆面包车来了。
车在院里停好,汪所长跑前忙后地侍侯树芬娘儿俩登车。全部上车后,汪所长又重新发动汽车,汽车的马达随着他踩油门的脚一松一紧,便高一声低一声地轰鸣着。汪所长说:“以前开惯了桑塔纳,好久没有开过这种面包车了,还有些不习惯。”
一旁的小宝不解地问:“汪叔叔,你怎么不开以前那辆车呢?那车比这车漂亮得多也。”
一旁的树芬接上话了,说:“小宝笨笨,那辆车虽然漂亮,但是呀,他只能装五个人,而这辆车呢则可以把我们三个加住在镇上的四个爷爷奶奶都一起能装上的哟。要不然呀,你汪叔叔怎么会开面包车来接我们呢?”
小宝不解地说:“妈妈,啥子是面包车?我可最喜欢吃面包罗。”
汪所长笑了。树芬也大笑起来,说:“宝宝动点脑筋好不好,你不觉得这车从外面看起来,就像刚出锅的面包吗?待会儿进了城呀,别说吃面包了,你想吃啥妈妈都给你买,保证让汪叔叔给你拉满满一车好吃的东西回来”小宝一听开心地叫起来:“好罗,我要吃好东西罗,我要吃好多好多好东西罗。”
汽车很快回到高苑镇,早就等在门口的四位老人,也各自换上了比较新色的衣服,他们说说笑笑上了车。
汽车这才一溜烟驶向通往县城的柏油马路。
汪所长今天也特别高兴,还把车上的音响开了起来,放起了川剧,他知道四位老人家,年轻时可是坟弯村川剧团的首席演员,如今虽说川剧不景气了,但他们仍然是票友,对川剧依然一往情深。现在听着魏明伦编写的川剧高腔《巴山秀才》四个老人,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有跟着锣鼓打击拍的,有跟着唱词哼唱的,全都沉醉在了古老的川剧艺术中。这时候没有人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惟一的儿子。
通往县城的路可谓山道弯弯,就像那首唱土家人的歌里说的一样,“十八湾,九连环。”
以往汪所长在这条路上可是经常跑车的,一年少说也要跑个百十回,应该说熟得不能再熟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熟悉不等于不出事儿。
就在又一个急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汪所长下意识地又是鸣喇叭又是减速慢行,可是对面还是箭也似的冲出了一辆大卡车,卡车几乎把汪所长要走的半边路全部挤占了,汪所长紧急踩了刹车,可惜已经晚了,两车相撞在所难免。在这关键时刻,汪所长一拉方向盘把撞车的重心挪到了自己这边,只听砰的一声,有如山崩地裂。车内响起一阵惊叫。
当树芬清醒过来的时候,交警已经来了。她发现汪所长满脸是血已经没有了呼吸,而车上另外五名亲人除了一点轻伤外,全都没有生命危险。
肇事司机一张大红脸,一看就知是酒后驾车。交警当即就把他押走了。
可是汪所长再也醒不来了。
在短暂的停顿后,车上响起了不约而同的大哭声。
城还没有进,汪所长却永远地走了。
汪所长又间接死在了树芬的手里。
树芬命里克夫的谣言里比上次又多了一条人命。
尽管汪所长不是树芬的丈夫,但有村人认为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不然也克不到他那儿去。
事实上树芬和汪所长连手指头都没有碰过。汪所长之所以帮她是因为他欠曾俊的东西太多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些,本来汪所长死得很英雄,他完全可以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如今,死了不讨好,不仅村民们怀疑他,连上级事故调查处理小组的人都听信了村里的谣言,认为汪所长公车私用,还在乡下包养情妇,出了事也算“罪有应得”后来还是看在汪所长父亲的面子上,总算给汪所长评了个烈士。尽管树芬诅咒发誓想证明汪所长跟她是清白的,汪所长是为了不让他们受伤害而牺牲自己的,可这又有些自相矛盾了,既然你们没有那种关系,他干吗会拼死牺牲自己?
众口铄金。树芬想到了死。她终于决定不活下去了。尽管她的养殖场已经比曾俊在世时规模更大了,她家的存款已经突破了七位数的大关,但她依然决定去死。
死在什么地方最好?
是曾俊的坟前还是大军的坟前,再不死到汪所长的坟前?
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只有一个,是大军,可跟她感情最深的是曾俊。死后和谁合葬在一起,一下难住了树芬。
汪所长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朋友。
大军是前夫。可觉得他和自己心灵的距离太过遥远。和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男人在阴间“生活”一辈子,是不是也会痛苦?
而曾俊虽死犹生,仿佛就不曾从树芬的心里走出去过。一闭上眼睛,曾俊的音容笑貌便会浮现在她的眼前,曾俊的一举一动仍旧是那样栩栩如生仿佛伸手可及。
哦,把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一生全都交给曾俊多好,反正名声已经臭了,也不在乎村里人再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别人的涶沫星子吗?
经过准备,树芬利用星期天,把儿子小宝送到镇上的爷爷奶奶家,还把一封遗书写好,里面交代了她的后事,顺便告诉了公婆她百万巨款的存折密码。
最后再看一眼还不怎么懂事的孩子。树芬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说:“妈妈,要出一趟远门,你在这儿,要听四个爷爷奶奶的话,按时做功课,想吃啥,就让爷爷奶奶给你买。不要惹他们生气,他们年纪大了,不容易,记住喔,要当乖孩子,因为你已经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你表现不好的话,妈妈会知道的,妈妈呀,随时会来看你的,以后,你就在镇上读书了,不用再回坟弯村里去了。好,乖宝宝,再给妈妈做一个再见。”
小宝便挥挥手,向他妈喊道:“妈妈再见,早点回来呀,我会想你的。”
树芬本来已经走了的,可她又像发现了什么,便转过身来最后一次替儿子扣上散了的钮扣,还掏出手帕来,把儿子弄脏了的小脸蛋擦了擦,实在擦不干净的地方,树芬就伸出舌头来温柔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亲,舔了舔,涂上一些她的口水后,儿子的小脸蛋很快就被擦干净了。
一旁的四位老人正在搓着小麻将,很开心的样子,压根不知道这娘儿俩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终于走了,转过身去,树芬的眼泪没有止住,断线珠子般往地上砸,小镇布满灰尘的街道上,便让树芬一路走过,一路砸着小坑儿。
树芬的口袋里装着三尺长短的绳子。这根绳子她花了一块钱买来的。是很结实的麻绳,乌黄乌黄的,农村常用它来捆东捆西,很好使,用处也很多,这不这麻绳还成了村民上吊的首选。
村里以前常有“五保户”用它结束生命的,觉着活着没意思了,生活下去比死还难受了,那么麻绳就会担负起重任,把它主人的身体悬起来了,小命就这么很快消失了。
曾俊的坟前正好有一棵歪肚子杨槐树。不是很高的地方就分了个杈,树芬只需颠起脚尖来就能把挽好活套的绳子挂上去。
她试了试挂好的绳子,用手使劲往下坠了坠,手被勒得生痛。
绳子真的很结实。
树芬看了看曾俊的坟,说:“曾俊,我们生没有做成夫妻,就让我们死了后能够永远在一起吧。我马上就来陪你了,给你做饭,给你生孩子。”
说到这儿,树芬一下又想起了一小宝,以后她再也不能替儿子和公婆做饭了。
树芬最后看了一眼属于自己的身休,这是一具多么美丽的身体,怎么会越长越好看呢?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人乡里添新坟。
树芬抬起头,本想马上把脑袋伸进绳套的,忽然她发现了头顶上的天空是那么出奇地美丽,几样白云像小绵羊似的自由自在地飘荡在万里碧空中。生在农村居然多年没有看过天空的颜色了。树芬不由得被天空的美丽所吸引。她贪婪地看着,想像着自己以后说不定也能化成一朵白云在天空飞来飞去,身后是曾俊、大军、汪所长他们化成的白云,这三朵男性白云拼命地追着她,想要把自己的身躯和她溶合在一起。两朵白云加在一起一定就是一朵白云了。如果四朵白云加在一起会不会也是一朵白云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日子该多么有意思呀!
脑袋终于伸进了绳套。树芬开始用力蹬她脚下垫着一块石头了,可惜第一次用力过猛,她的脚蹬滑了。
第二次她放慢了速度,一只脚踩在长方形石块的边儿上,另一只脚去蹬。
就在一朵鲜花即将凋谢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一声炸雷:“树芬,你在搞啥子?”
声落人到,大嗓门秀枝这一声吼,有如猛张飞把溪水喝断流,她居然把树芬上吊的绳子吼得断了下来。树芬跌倒在地。
秀枝尽管也恨过树芬,但也没有恨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她原本是上山来砍些柴火回去烧锅的,没想到居然看到了树芬上吊的一幕,她魂都快给吓没了。
村里的男人阴一个阳一个地死,可还没有死一个女人呀。
她上前一把扶起树芬,还好,树芬除了手掌心擦破了点皮外,脖子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你为啥要寻死?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眼红你吗?”
大嗓门秀枝的涶沫星子已经雨也似的喷到了树芬的脸上。
树芬一个激凌,似乎恍若梦中。
“你是秀枝?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干吗救我?让我死了多好,省得村里人说闲话。”
“你笨呀,那些闲话就是我说出来的呀。我只是不服气你而已,人越长越漂亮,还那么有钱,而且好像每个男人对你都好,我们只有在旁边眼红的份呀。你说,像你这样的人都不想活了,那我们全村又丑又穷的小媳妇们是不是都该死?”
秀枝劝人的方法与众不同。
树芬一下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
没好气地说:“谁说过我想死了?我不就是想爬树玩吗?”
秀枝一愣,扯开死鸡嗓子哈哈一笑说:“就是,我们坟弯村的首富,怎么可能会拿根绳子上吊呢?哈哈!”
话虽这么说,秀枝仍不放心。她对坟里的曾俊说:“你看看你的未婚妻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女人,她居然跑到男人坟前爬起树来了。走吧,别让你坟里男人,和旁边那个牛二龙死鬼看笑话了。活在这个世上,就没有爬不过的坎,翻不过的山。我们男人几年不回家,我不照样活?马背梁村的男人都快死绝了,也没听说那边有小媳妇上吊自杀的,回去想想吧。我不信你就真的舍得下那么乖的小宝娃。”
秀枝把树芬一直送到了镇上。
二人一路上说着话儿,很多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两人似乎一下变成了好朋友。
又一次见到小宝时,树芬忽然哭了。
她刚才是咋的了,鬼迷心窍了吗?怎么会为了一些闲言碎语而作出荒唐的决定?
重新开始吧。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不再为自己胡思乱想,说不定正如秀枝所说,会赢来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