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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逐形
第九十一章 龙潭初潜

干净的白布一圈一圈的缠绕过紧绷的手臂,即便已经上过了上好的金创药,包扎的地方还是渗出一片触目的猩红。

慕青莲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不过他的双眼却闪动着略显兴奋的光芒。

他盯着面前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忍不住点头赞叹道:“亲眼所见之后,那推测果然变得更加合理。只是徒弟便有如此技巧,做师父的想必更加出神入化。”

那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年轻人有些担心的望着慕青莲的手臂,开口却是聂阳的语声,“连累幕兄受伤,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慕青莲重新闭起双目,摇头道:“这种挑战,本就是江湖人躲不开的责任。聂兄弟不必愧疚。近年江湖的后起之秀令人刮目相看,我们这些人,怕是也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依旧是仆妇打扮的云盼情疑惑道:“白继羽外伤极重,算日子,这会儿很难痊愈,他那刀法还是这么厉害么?”

月儿在旁愤愤道:“上午慕大哥也受了伤,还是内伤,不然一定不会输给那个姓白的小子。”

她和白继羽有宿怨在前,自然向着慕青莲说话。

慕青莲微微一笑,只道:“我俩就算都没受伤,他那一刀也肯定让我十分为难。想破他的刀法,必须要有杀心才行,我出手瞻前顾后,最多也就是勉力挡下,要赢有些勉强。”

他收起笑容,淡淡道,“连白继羽在内,江湖上已有三人在用这门刀法。这绝不是什么好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罢了,这些事与你们也没有多大干系,就此揭过吧。”

慕青莲动了一下包扎好的右臂,问道,“田兄呢?”

聂阳颇为无奈的说道:“田爷一看这易容,就猜出芊芊到了,现在两人还在隔壁说话。恐怕一时半刻说不完。”

慕容极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院内,此刻才开口问道:“刘悝还没回来么?”

聂月儿点了点头,答道:“他托人捎口信给家里仆人,这几天不必等他,那个程大人为了避免行动泄露,所有将要参与这次行动的公门中人,全部吃住在大营,不得擅自离开。”

慕容极思忖道:“按玉总管估计,北严侯府上的精锐高手,足足动用了大半不止,那些看似骑兵的部下,并没几个真正的兵卒。按说这些武功平平的衙役捕快应该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调这么多人过去,除了掩人耳目,只怕还另有打算。”

“不管有什么打算,动手的时候只怕不会太久。”

聂阳略显烦躁,沉声道,“他们联合这批高手动手之日,想必就是仇隋行动之时,咱们要是不能提前猜透他的目的,必定会让他得逞。”

“最简单的猜测,仇隋要借这次大案告破壮大天风剑派声势,他本就是天道中人,一旦崛起,便相当于为天道平添一支下属。”

云盼情率先开口,但语气几多犹疑,显然不太自信。

慕容极接道:“若是这种思路,雇来鬼煞,很可能只是为了做戏,不仅能借机铲除异己,还可将税银案的罪名嫁祸他人。”

聂阳蹙眉道:“但要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总觉得他做了许多多余的事。”

慕容极盯着他道:“那些事,恐怕都是为你们兄妹准备的。”

云盼情附和道:“的确,聂大哥,他将实施这计划的地点选在顺峰镇引你过来,不就是为了顺便了结你们之间的恩怨么。那他额外做些针对你们的布置,也是合情合理。他一定猜到你要拿月儿做诱饵逼他动手,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乖乖上钩,多半会用什么手段,反去逼你现身。”

她郑重其事的总结道,“所以,你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如今他在明你在暗,咱们大可先专心对付龙十九,看他一个人在台上,还怎么唱得下去。”

聂阳略感疲惫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花可衣、龙十九,传闻中都是他的大仇家,其实却都是他的心腹。与他有仇的人这么多,和这两人一样的,到底还有几个?”

“发现一个,便除掉一个。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孙绝凡平平说道,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在院子里等你们。恕我失陪。”

花可衣之事,看来始终是孙绝凡心中的一个疙瘩。

屋中静谧片刻,慕青莲再度开口道:“聂兄弟,你当真要冒险一试?”

“不能接近他一次,我始终不会甘心。”

他冷笑道,“只要月儿安全,我就算以本来面目到他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他不会杀我这事,算是让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云盼情担忧道:“可……那都是猜测啊,万一他其实和你没什么亲缘关系,之前只是别有所图才放你一马呢?比如……比如他想靠你找出月儿才手下留情。

他现在知道月儿已经到了镇上,出手杀了你,月儿一定会愤而现身,你岂不是……岂不是危险的很。”

聂阳略带不甘的说道:“不光是猜测,我……也多少有些感觉。他与我,必定有一层血脉相关。”

他在桌上捏紧了拳头,咬牙道,“只不过,不管他是我怎样的亲人,我也决不会放过他。”

月儿扁了扁嘴,在旁扶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哥,不要乱想。仇隋那班人嘴里就没有几句实话,真是亲戚,就算看在自小对你的抚养之恩,也不能对我爹娘下那种狠手。”

眼前又闪过养父养母凄惨的死状,聂阳点了点头,长长吐了口气,沉声道:“有些事……似乎只是差了一条线而已。”

月儿皱眉劝道:“哥,别再瞎想了,当年的事经历过的人,你拢共也只审问过花可衣一个,那女人的话十句里没有半句可信,以后再说吧。”

不知为何,聂阳脑中突然闪过花可衣向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就是死在你们聂家人的手上。”

他一直只当是在说赢北周,毕竟结合赢北周暴毙的时间和那招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的浮生若尘,聂家动手的嫌疑并不算小。

可此刻再回想这句,仇隋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明明……是他姐姐……

莫非……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汗,都从装扮下渗出来了,哪里不舒服么?”

月儿在旁察觉不对,抬手帮他擦着,还要小心不要蹭掉易容的部分。

聂阳稳定了一下心神,强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突然有点头晕。”

云盼情与慕容极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疑惑,慕青莲在旁柔声道:“不论你多想报仇,总要先保住命在。累的厉害的话,就去休息吧。田兄看来还要好一阵子,过会儿再去叫你。免得你精神不佳,一去那边就漏了破绽。”

聂阳甩了甩头,手放在额角轻轻揉着,微笑道:“没事了,等到了那边再休息也无妨。”

“那边除了仇隋,必定还有其他天道的高手,仇隋不肯杀你,那些人可未必会放过影狼。”

云盼情还是一副不愿让他涉险的样子,连声说道,连语调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

聂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不必担心,现在这副样子,连我师父也认不出我这不肖弟子,其他人哪儿来的火眼金睛。比起这,我更担心月儿,仇隋早早就把她风狼的名号刻意散布出去,比起我,月儿要危险得多。”

月儿立刻抢道:“所以我才说,留那个姓秦的替身在这儿,我换成丫鬟打扮,和你一起潜回咱们家,有慕大哥和田爷帮忙,怎么会有危险。仇隋就算是个疯子,他还能在众目睽睽下得手不成?”

她看聂阳还在犹豫,接着又软语哀求道,“哥,我在这里等着,你在那边冒险,咱们两不相见,不是白白为彼此担心么?而且这样一来盼情妹子和慕容大哥还要费心看着我,岂不是容易被对方各个击破么?我和你一起去的话,咱们趁夜把田姑娘和那个替身,连同你替掉的那个小厮一道送到玉总管那里,这边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不好么?”

聂阳有些苦恼的看向慕容极,慕容极略一迟疑,向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聂姑娘说的也有道理,那边有孙绝凡在,保护易容成丫鬟的她反倒比这边容易一些。只是仇隋心思极为细腻,你们两个同去,被看破的可能可翻了不止一倍。”

慕青莲一听月儿也要参与,面上登时浮现一股淡淡的担忧之色,但他默然半晌,还是没有开口。

聂阳也不好再推脱,只好道:“那既然田爷还要等上一阵,不如就劳烦慕兄带孙前辈一起,回去找个合适的丫鬟过来。”

慕容极抬手一伸,道:“我陪你们过去,还照方才的路线便是。”

慕青莲微笑道:“这次希望莫要再横生枝节。再遇上那样的好手,我只怕没有这次的好运。”

慕容极淡淡道:“这次要是再有人跟踪,就由我出手。慕兄只管放心。”

那两人出门叫上孙绝凡离开,屋内顿时空落了不少,云盼情看了一眼聂月儿,笑道:“我去院里透透气,你们歇着。”

只剩下兄妹二人,月儿顿时没了顾忌,单手撑着脸颊,直愣愣盯着聂阳面庞,仔细端详。

聂阳被看得有些发窘,忍不住扭开一些,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月儿笑眯眯道:“当然有,你脸上被芊芊弄上这么多东西,我不好好看着记在心里,万一认错了哥哥,岂不难堪。”

田芊芊在月儿面前举手投足都极为谨慎,言语间又颇为讨好,月儿提起她时,口气也亲昵了许多。

“认错哥哥有什么难堪,”

聂阳微微一笑,缓缓道,“认错了自己,才是不可救药。”

“尽说些我听不懂的,”

月儿抿了抿嘴,脸颊枕在他肩上蹭了一蹭,道,“反正仇人不会认错,这就够了。呐,哥,说真的,我对行走江湖实在没什么兴趣,报完仇后,你当真还要把姑父的名号发扬光大么?”

“师命在身,不然,你要如何?”

聂阳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说实话,我师妹师弟都很厉害,要不是急着见你,我才不要背着风狼的名头出来打打杀杀,哥,”

她顿了顿,脸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咱们报完仇后,就退出江湖,找个地方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小镇,我不再姓聂,也不再是你妹妹,那几个嫂子,我保管当她们是姐姐一样看待,咱们……咱们生几个娃娃,一家人热热闹闹平平凡凡的过日子,你说……”

聂阳抬手打断她的话头,轻叹道:“别说了,眼前有这么多要紧的事,怎么有心思想那么长远。”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看得太远,便容易看漏了脚下。”

“哥,”

月儿扳过他的脸,撅起小嘴瞪着他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要是这么不开心,大不了这仇咱不报了。你去叫上芊芊,咱们这就回去,过江带上那几个嫂子,找个偏僻地方住下,开武馆,不行给人当护院,怎么也不会饿死。”

看他唇角微颤,目光隐隐透出些许愧疚之意,月儿又道:“你不必担心爹娘怪你,将来我先死了,下去之后一切我都替你担着,若是你先走一步,我把孩子安顿给姐姐们,转脸就下去找你,绝不叫你挨骂。”

聂阳眼中犹疑之色渐渐褪去,他深深吸了口气,搂紧了月儿温热绵软的身子,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我不会放过他的,不管……他有怎样的理由也好。”

两人相拥等了一会儿,门外咚咚响了两声,田芊芊开门走了进来,微笑道:“听说月儿也要同去?”

月儿点了点头,还没开口,旁边聂阳已道:“芊芊,田爷呢?”

芊芊哧的轻笑一声,到桌边扭身坐下,道:“在院子里生闷气呢,光是胳膊肘朝外拐这句话,就絮絮叨叨说了快有一百遍。不用理他。”

她笑呵呵的转脸看着月儿,“这样一幅花容月貌,要化成丫鬟模样,我还真不舍得下手。”

月儿脸上一红,嗔道:“又拿我开玩笑,哥身边明明就数你最好看,可不要来取笑我。”

“好好,不说笑。你当真想清楚了?仇隋那边可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光靠易容,远远谈不上保险。”

田芊芊颇为伶俐,不再多开月儿的玩笑,转而说起正事。

心思倒也并不难猜,毕竟她与董诗诗相看两相厌,真要想得长远些,讨好月儿也是一条出路。她父亲妻妾成群,自身又是庶出,心思自然与这些纯粹的江湖女子大不相同。

“这有什么好想的,让我躲在这边整天担心哥哥在仇隋身边有没有个三长两短,没三天我就疯给你看。再说你们又要找顾不可又要找李玉虹,还想分人手保护我,一个个都要去学三头六臂的本事了吧?”

“行了,”

聂阳压下她的话头,只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过会儿孙前辈和慕兄会带合适的人选回来,你再帮忙易容一下。”

“好吧,”

田芊芊颇为幽怨的悄悄瞥了聂阳一眼,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过后,就去玉总管那边落脚,免得给你们添乱。他们带来的丫鬟,我也弄成月儿的模样,万一秦落蕊一个不够用,就拿她顶上。”

聂阳微微皱眉,道:“不成,那丫鬟你们好好安顿下来便是,决不可随意牵连江湖以外的无辜百姓。”

月儿张了张嘴,但没说话,似乎是想起了师父的训诫,不敢反驳。

三人随意聊了一会儿,聂阳只是偶尔插上一句,大多并不开口,等了许久,孙绝凡才带着一个丫鬟赶了回来。

那丫鬟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大概是粗笨活儿干得较多,身子倒是已长的很开,布裤紧绷绷的里着一双长腿,身量一眼望去,与月儿大体相若,胸前稍逊,也不过是一条白布缠上便可解决。

脸庞轮廓也十分合适,只是五官比起月儿粗笨许多,肤色也有些蜡黄。

聂阳看向田芊芊,她心领神会,端详片刻,道:“还好,稍稍费些功夫,最多一个时辰,应该就能完成。”

点了点头,聂阳向孙绝凡问道,“带她出来,会不会惹出乱子?那小厮毕竟是田爷的亲随,这丫鬟呢?”

孙绝凡还未答话,那丫鬟抢着道:“没事没事,大通房的丫头片子光我那屋每天半夜就有好几个不在屋里睡觉的,仇老爷雇了这么多人,都不说请个管家,哪儿有人留意我们啊。”

好好的丫鬟半夜为何不在屋里睡觉?聂阳心中生疑,却没直接问出口,而是仍看着孙绝凡。

孙绝凡这才开口道:“这是聂家老仆的闺女,自小在这镇上长大,比起那些新来的可靠许多,月儿若要去,适合的身份只有她了。”

那丫鬟有些忐忑的看着屋里的众人,小声道:“说好的,五十两,你们可不能诓我。”

慕容极进屋关上房门,笑道:“五十两,绝无拖欠。只是允许你回去之前,你必须呆在我们安排的地方。”

那丫鬟嘻嘻一笑,道:“五十两,只要你们不把我买进窑子,啥地方我也肯待着。在聂家干半年短工,才有三钱银子,签五年长契,也不过三两半,你们才让我躲半个月,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还给五十两,简直就是活菩萨。”

聂阳心中一动,沉声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多半是来的路上听说了要做的事,那丫鬟立刻答道:“我小名叫青丫,家里姓李,李青这名字说只有出嫁时候才用,平常也没人这么叫。我从小许了人,那人外号叫豆腐,镇上人就总管我叫小葱,那位小姐替了我,可别忘了这事,别人叫你你不应,可就穿了帮了。”

聂阳沉吟道:“李姑娘,令尊曾经在聂家做过工?”

李青一怔,道:“是啊,聂少爷为人特别大方,我爹到了今年都还断不了念着聂家的好,这不一听说仇老爷帮聂家找人,价都不还就把我送去了,少说亏了一钱银子。”

聂阳紧接着问道:“你爹当年是做什么的?”

李青这次显得有些警觉,向后退了半步,谨慎道:“你……你怎么也问这个?你是谁?”

也?聂阳眉心紧皱,心道打探过聂家消息的人光董凡仇隋就已有两批,被人这么问过也不奇怪。他略一踌躇,沉声道:“我是聂阳。聂清远的儿子。”

李青眨了眨眼,跟着抬手捂住嘴巴,闷声惊道:“小……小少爷?你……你躲在姑奶奶的婆家做什么?家里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回去啊?”

“你知道我?”

聂阳紧紧盯住她的双目,连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也不肯放过。

“还不是我爹,一口一个小少爷、小小姐的,我想不知道也不成啊。本来他提的不多,可自从来过一帮人又是给钱又是送东西的打听了一堆事儿后,我爹就成天念念叨叨的。一会儿说聂少爷死的惨啊,一会儿说那帮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估摸着,他八成是扯了谎,他这人老实了一辈子,只要骗人,就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这丫头声音清脆明快,叽叽喳喳说的颇快,到也不显罗嗦。

看聂阳面色凝重,李青又道:“哎呀,这会儿可不能再叫小少爷了。少爷,仇老爷人那么好,又是聂家出身,你怎么不去认亲啊?我爹那辈儿的不少人,都还念着那时候聂家的好,见了你,准得高兴坏了。”

聂阳摇了摇头,只是淡淡道:“我最近会去拜会令尊,还请李姑娘一会儿将地址告知于我,有些当年的事,我想要亲口问一问。至于聂家,我这不是在准备回去么。”

他侧头对月儿使了个眼色,道,“这位姑娘替你的身份,就是为了暗中保护我。其中的详细原因,你就不要知道了,江湖中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青似乎是想起了上午门前那场恶斗,瑟缩了一下身子,转而道:“那……少爷,咱们可得先说好,这……这五十两银子的事儿,你可不许告诉我爹。我打算靠这银子跟豆腐一起开个小铺子呢,而且,让他知道我在聂家不干活偷懒,非得给我顿打不可。”

聂阳微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有事。若是在你爹那里问到我想知道的事,我到时再给你们家五十两银子。”

李青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行了个礼,道:“少爷您想知道的事儿,我爹怎么可能不说。那我就先谢过了,果然聂家的老爷少爷都一样的大方,也不枉我爹整日记挂着。”

月儿颇为担忧的看了聂阳一眼,小声道:“哥,你……要去打听什么?”

聂阳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也不会很快就去。要去,也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月儿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满心狐疑。

拉拉杂杂各种事情办下来,一夜也并不算太久。等月儿也易容完毕之后,安静的街道上已经传来清冷的三更梆鼓之声。

有了来时白继羽的那一场恶斗,回程路上,慕青莲显得更加谨慎,神情一直专注凝重。田义斌多半是和女儿谈的不甚愉快,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聂阳也是心事重重,容着四人的马车上,只剩下李青一个还有心思挑挑话头,赞叹田芊芊的那双巧手如何神奇,其余时候,便只剩下车轴叽叽嘎嘎的单调声响。

慕容极带着另一架马车领在前面,想必是另有话要交代,他硬是让月儿坐在了那边。

还要趁夜把其余人送到外围玉总管手下,马车并未在聂宅门外停留太久,五人下车后便即离开。

照之前所商定的,已经是青丫模样的聂月儿交托给孙绝凡安置,聂阳则顶替原本那个小厮卜阿四,随侍在田义斌隔壁。

应该是江湖人士住下的太多,聂家原本供马车出入的侧门入夜也不会锁上,只有两个临时雇的护院守在门内。那二人都认识田义斌,见他们回来,只是行了一礼,并不多问。

寻常的家宅庭院之中,充盈着非比寻常的沉重气氛。

放眼望去的每一间屋子,里面住着的,都不是什么平凡人物。

聂阳跟在田义斌身后,小心的看过去。

已经是夜半中宵,可和上次聂阳来夜探之时相差无几,仍是有几间屋子亮着灯光,也不知是有事在谈,还是习惯在明亮中睡觉。

“田爷,李姑娘提起过的半夜丫鬟不见的事,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路过下人居住的偏院时,聂阳低声问道。

田义斌微微摇头,道:“也许是家就在镇上,天黑回去了。也许是趁着离了父母,偷偷会情郎去了。这谁说的准。仇隋招待的十分周到,需要女子侍寝的,附近郡城的青楼会专门提供,没人会向这些半大丫头下手。”

聂阳嗯了一声,看孙绝凡带着月儿往那边走去。田芊芊的手段即便略逊于龙十九,也称得上精妙绝伦,双肩和腰肢都垫了东西,月儿的背影这样看去,和方才李青略显粗笨的身形一模一样。月儿恰好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张脸也已经变成了李青的模样,甚至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担忧。

那……真的还是月儿么?

他轻轻晃了晃头,甩掉这无稽的妄想,即使变了模样,那双满含深情的眸子,又岂是旁人模仿的出。

田义宾与慕青莲的房间并非客房,应该是招待亲眷所用的卧室,因此才有供丫鬟休息的相通隔间,原本的小厮就睡在这里。进屋门前,同院的其他屋子开了几扇窗,有人探头张望了一下,田义斌扬手笑着打了个招呼,慕青莲则抢先进屋,并未理会他们。

有慕青莲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睡着,聂阳躺在床上觉得着实安心不少,这世上能暗算慕青莲的人实在不多,也让他自从到了镇上之后,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

安眠的时间纵然短些,也好过在噩梦中挣扎十几个时辰。

天蒙蒙亮的时候,聂阳睁眼醒来,身上的酒意已完全消去,那恼人的药性应该也已清除干净。

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甚至隐隐有些亢奋。一想到仇隋就在同一间院落之中,他甚至觉得掌心已有些湿润。

他一定就是邢碎影,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出手杀了他。聂阳反复在心里强调着这个念头,好稳固被那张面孔所动摇的心绪。

那小厮昨夜交代的事情并不难记,他起身后先去偏院打了桶冷水,顺路拎一壶伙房烧好的开水,交给田爷洗漱,向前厅的大丫头要一袋上好的花茶,早晨的事便算完了,之后只待田爷吩咐即可。

田义斌知道这是聂阳,自然不会交代什么繁杂工作下来,反倒招呼他一起喝茶,聂阳唯恐被人看穿,只是站在旁边伺候。

知道他有些担心月儿的情形,田义斌喝完茶后,便带他出门望偏院走了一圈。

丫鬟们起的更早,但一番收拾下来,总不如仆人小厮出门利索,此刻才三三两两分工行动。

月儿跟在两个小丫头身边,远远看去有说有笑,并没露出什么破绽,一路往二进去了。

“怎样,要不要去拜会一下仇掌门?”

慕青莲信步走到田义斌身边,明里向田义斌说道,实际自然是在问聂阳。

聂阳压低声音,道:“如果方便,再好不过。”

田义斌朗声笑道:“好,我这就去向仇掌门问个晨安。”

院中有天风剑派弟子经过,立刻拱手道:“田爷,慕兄,掌门就在正厅。”

慕青莲摸了摸右臂的伤处,领在最前。

终于……要真正站在他面前了。聂阳尽力不着痕迹的深深呼吸几次,努力松弛下有些过头的兴奋心情,恭敬谨慎的跟在最后。

虽不能与大富大贵的人家相比,聂家的宅院在这小镇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豪阔。可见混迹江湖的人,总是比寻常百姓要宽裕的多。

过去路上,三人与宋贤擦肩而过。

这瘦小老者看起来弱不禁风,内功却当真深不可测,昨日与赵阳硬碰硬一场下来,毫发无伤的仅有他一人而已。虽说占了赵阳连战数场的便宜,但也不能小觑。

而且此人基本可以断定是天道中人,若是动起手来,九成九会是仇隋的助力。

如何对付他,也算是一道难题。

正厅屋门正对着影壁,此刻大大敞开,亮出屋内情景。赵万钧与净空大师都已入座,还未到门前,三人就已听到赵万钧略显嘶哑的嗓音远远传来。

“让我说,赵阳多半与这起大案脱不了干系。狼魂高手如云,又有如意楼这个靠山,做下这案子的实力绰绰有余。如意楼如此庞大的组织,对金银消耗也必定十分巨大,这地方离如意楼传闻中的总堂所在如此接近,多半就是他们设下的诱饵!”

净空大师颇为不以为然,缓缓道:“赵施主,推测是推测,没有证据,还是不要乱下结论的好。你动了嗔念,还是先静下心来,再重新考虑吧。”

他们走到门前时,坐在当中的仇隋恰好开口,温文尔雅的声音微笑道:“赵大哥虽说心中有气,这猜测到也不是没有道理。七星门覆灭,才轮到鬼煞在江南崛起,照理说,他们算是欠了如意楼一个人情。净空大师,这么大的案子,又有这么多高手赶来,光是为了银子,你觉得他们肯在山上等死么?”

田义斌在门外哈哈笑着大步迈入,道:“这可说不好,这些杀手本就是拿钱办事,舍生忘死,只要得出的够多,让他们在哪儿等死都不是没有可能。”

“田爷说的也有理。”

仇隋抿了口茶,笑道,“不过现在这案子由谁犯下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早日击败山上的敌人,将被劫走的税银夺回来。将这场风波彻底平息。”

赵万钧恨恨道:“可若真的是如意楼背后指使,赵阳这次现身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莫要忘记,这人上次在江南出现,带走了多少高手性命!咱们攻山之时,背后受到此人钳制,还不知要葬送多少性命。”

慕青莲微微皱眉,道:“赵大侠的意思,莫不是我们应该在行动之前,先去将赵阳擒下?接着,再跟如意楼大打一场,分个胜负?”

赵万钧听出他语气中的讥刺之一,面上一红便要发作,抬眼看到他手肘上的绷带,转而奇道:“咦,慕兄,你……你怎么一夜过去,又添了外伤?”

慕青莲在田义斌身边坐下,淡淡道:“昨夜我和田爷出门办事,遇到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手,我吃了点亏。不打紧。”

净空大师白眉微皱,沉声道:“这小小的镇子,也不知藏了多少高人。那天在街上,贫僧看到焦枯竹焦施主,身上煞气之重,令人心惊。”

仇隋点头道:“那些人不知为何而来,尽是这次行动的变数。不过所幸北严侯府的高手已经赶到,想必这两天就会制定出详细的行动计划。到时夺回税银,也算是替武林在朝野之中争了一口气。此次所为乃是江湖大义,宵小之辈若想来横生枝节,必定遭万人唾弃,大家不必多虑。”

聂阳站在田义斌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垂首不语,也不能抬眼特意去看仇隋,只是静静听着。

但此处离仇隋实在是太近,近到若是他手上有柄剑在,便一定会出手的程度。

他在田义斌的椅背后紧紧握住了拳头,才让露在他人眼前的部分不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程副统领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慕青莲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语调,连发问也没有多少疑惑之意。

与他一起待的久了,大多会有些怀疑,那些关于他曾是杀人无算的冷血杀手的传闻,究竟有几分可信。

但屋中最为气定神闲的人,还是仇隋,“仍是昨日下午的消息,今天的还没动静。不过这事急不得,这么多日子已经等了过来,又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

他这份闲逸颇有感染力,赵万钧的紧绷情绪稍微放松下来,连聂阳的紧张感也跟着消除了几分。

看来仇隋作为一派掌门的风范,已初露峥嵘。

“田爷,这次行动,你还未说明到底是否加入,眼看便到了动手的时候,在下觉得还是再向你确认一下的好。”

仇隋的目光扫过聂阳,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直接落在田义斌身上。

聂阳略略松了口气,用余光打量着仇隋。

他的面色依然十分苍白,仿佛终日不曾好好休息,眼中也能看到清晰的如网血丝。

那双眼温润祥和,实在看不出半点属于邢碎影的痕迹。

田义斌长长叹了口气,笑道:“我原本是不服老的,可昨夜见到慕兄受伤,对手只是个不足二十的年轻人,才发现我们这些前浪,还是乖乖死在沙滩上的好。仇掌门,我就在山下掠阵吧。”

这一听便是借口,仇隋却并未多问,而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仁庄那么多张嘴,毕竟不能离了田爷。慕兄受伤颇重,若是到时侯未能痊愈,依在下之见,就也不要上山了。”

慕青莲点了点头,道:“遵从仇掌门安排。”

“只是一个小小的鬼煞,咱们聚集了如此多的高手,再加上北严侯府的精兵强将,人手已是绰绰有余,两位也不必挂怀,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仇隋起身向外走去,道,“保险起见,我会去再询问一边,不愿上山的,到时就都交给田爷你来调配,作为接应。”

田义斌拱手笑道:“好,就让老夫腆着老脸再管一回事。”

赵万钧盯着慕青莲的伤口,颇为在意的问道:“慕兄,你说的那个年轻人这么厉害么?你受的内伤也并不算重啊,怎么会伤了你,还吓到了田爷。”

慕青莲微微张目看了田义斌一眼,只说了十个字:“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不仅是赵万钧,连净空大师的脸色也变了,早已见过白继羽武功的田义斌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一举,聂阳提壶帮他满上。

“竟然已有三人……”

净空大师沉声道,“这魔刀,为何还能流传于世?”

慕青莲笑道:“大师将来遇到他们,不妨好好问问。我是不想再遇到这刀法了。”

赵万钧愤愤在桌上捶了一拳,怒道:“炎狼、魔刀,这镇上到底还要来多少怪物?”

田义斌叹道:“你不如问,这镇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怪物不曾现形。”

慕青莲在旁道:“去镇上转转,总好过坐在这里。”

他说着站起身来,问道,“赵兄,净空大师,可有兴致同去?”

看那二人都摇了摇头,田义斌笑着站起抱拳,道:“那恕田某少陪了。”

到了门外并无他人处,田义斌才向聂阳问道:“怎样,看出什么没有?”

聂阳叹了口气,摇头道:“看不出任何破绽,我在想,是不是我以本来面目现身的话,他才会有所行动。”

慕青莲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急,那种情非得已的手段,还是等到最后关头再用。”

“说是出来转转,还真不知道去哪儿。”

田义斌左右张望一下,笑道,“慕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慕青莲略一犹豫,道:“要是聂兄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咱们不妨去看看赵阳。”

“哦?为何?”

慕青莲望了一眼聂阳,道:“那位赵雨净赵姑娘,不是也知道很多事么?”

赵阳是在慕容极选的地方落脚,并不难找。

比起聂阳刚到镇上的时候,江湖人已经少了许多,到了客栈,还不是用餐的时候,饭厅里也没什么人,倒是有一桌二人相对而坐,正在豪饮不休,桌边地上,已放了三个空酒坛子。

说是对饮,倒也不甚恰当,赵雨净只不过是端着酒杯,勉强抿上一口,而背对着他们的阔背汉子,却是一碗一碗仰头鲸吞。

田义斌笑道:“这赵阳莫非是转了性?跟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却一碗一碗的喝酒。”

慕青莲也跟着笑道:“江湖传言中,我可是在女子闺房之中,也从不睁眼的。再说他既然认这姑娘做了侄女,多半也不方便下手。”

他二人调侃的事情,聂阳自然知道。赵阳既好酒,也好色,但传言他寻欢之时绝不喝酒,喝酒之后也绝不求欢,说是与他年轻时一次酒后乱性有关。

那他在这里大口喝酒,自然就是对赵雨净并无杂念。

这话音虽不算大,却也足以让赵阳听到,他一抹嘴角,也不回头,笑道:“假瞎子,你来找我作甚?想来找回场子,也等养好伤吧。另一个说话的,是田爷么?”

田义斌哈哈一笑,大步上前,“你好毒的耳朵,一别五年,我嗓子莫非就没变过?”

赵阳哼了一声,笑道:“你这鬼鸭子一样的怪嗓子,谁忘得掉。来,坐下喝酒。”

他双目一扫,奇道,“你好大的气派,出来闯江湖还带着小厮?”

田义斌看聂阳并不想露出身份,便坐下仰头干了一碗,道:“我早过了闯荡江湖的年纪,这次来也是为了私事。身边跟着一个手脚麻利的,总归舒服一些。来,慕兄,你也坐。”

慕青莲微微一笑,要了一壶热茶,道:“在下不擅饮酒,还请赵兄恕罪。”

“少一张嘴,还省了我的银子,有什么不好。”

赵阳呵呵一笑,看着慕青莲右臂伤处,奇道,“你这假瞎子不是很少与人动手的么,怎么和我较量才一天,就又受了外伤?”

慕青莲不愿多言,便简略交代了两句,搪塞过去。

赵阳并没把那刀法放在心上,一笑而过,跟着突然反手抓住慕青莲腕脉,面上泛起一片红光。

聂阳心中一惊,但看慕青莲毫无躲避反抗之意,也只好沉下心来看着。

约莫一盏茶功夫,赵阳松手端碗仰脖喝尽,笑道:“成了,你那刀伤我没办法,我这焚心诀造的孽,这就两清了。”

慕青莲干了杯茶,道:“昨日本就是我挑战在先,还是要多谢赵兄。”

赵阳一摆手,与田义斌斗起酒来,两个海碗交错不休,顷刻便又是两坛见底。

聂阳在旁站着,偷偷看了赵雨净几眼。她气色极为差劲,双目迷离无神,仿佛还未从昨日仇隋所说的话中脱离出来。

若是发现不了仇隋的破绽,真的认为邢碎影已死的话,我也会变成这副样子么?聂阳心中暗暗说道,突然觉得不论是赵雨净还是自己都着实可怜得很,一生的念想,就这样全数绑缚在彻骨的仇恨之上。

一切事了的那天,他真的能如月儿所希望的那样,平平常常的生活下去么?

“好,还是有人一起喝的痛快,这丫头酒量太差,脉象又极为不稳,我喝了一早晨闷酒,烦得要死。”

赵阳呼的出了一口长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腹,话锋一转,道,“说吧,有什么事?是找我,还是找我那便宜侄女?”

田义斌打了一个酒嗝,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为了仇隋的事情而来。这位赵姑娘知道的事情,可能对我们有些帮助。”

慕青莲怕说不清楚惹出纠缠,直截了当道:“这么说吧,我们怀疑,仇隋杀死的邢碎影,只不过是个替身。”

赵雨净双目一动,这才浮现些亮光出来,她颤声道:“你……你是说……”

田义斌点头道:“虽然还只是猜测,但我们相信,你之前所见到的邢碎影,应该就是现在的仇隋所易容,而他杀掉的,就是早早准备好的替罪羔羊。为的就是最后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洗清所有的旧债。”

赵阳眉头扬起,问道:“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并不轻巧,要有易容高手帮忙和深沉心机不说,这么多年的布局,光是这份耐心就极为可怕。”

赵雨净也面露迷茫之色,小声道:“我……我昨晚也曾想过这种可能,可……可实在是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田义斌叹了口气,将他们的推测尽量简略的讲述一遍,细节处慕青莲在旁补充,一些旁证也都毫无保留说了出来。

赵阳耐心听完,忍不住赞道:“你们说的若都是事实,那这仇隋倒当真是个人才,只可惜心胸不够广阔,为了私怨荒废半生,实在有些不知轻重。”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说罢,他还特意看了赵雨净一眼,而听在聂阳耳中,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跟着一拍后脑,大笑道:“不过这话由我来说真是毫无底气,哈哈哈。”

这笑声虽然依旧豪迈,却也隐隐含着一股苦涩之意,想来对当年狼魂报仇雪恨之时做下的事,多少有些悔恨。

赵雨净低头望着膝上紧握双手,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知道的事……便都告诉你们好了。不过,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处。我……始终像个傻子一样,被他刷的团团转,到最后,竟连他是生是死,都猜不出……”

田义斌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柔声道:“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能隐瞒一时,绝隐瞒不了一世。”

赵雨净点了点头,开始从头讲起。

仇隋第一次入谷袭击的事,聂阳也只是听过一个大概,此刻听她细细道来,心中颇有身临其境之感,忍不住咬紧牙关,双颊的肌肉微微跳动。

“他将葛凤直接杀死,恐怕为的就是不叫她言语之间露出破绽,让你们怀疑他仇隋的身份。”

慕青莲听到半途,忍不住低声道,“也可能,他当年在仇家,就与养父母结下了什么旧仇。”

赵雨净继续讲述下去,跟着便是嫂子葛婉玉被他任意玩弄奸淫,哥哥也被他弄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她将的时候条理颇为清楚,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如此悲痛愤恨之事,提起来也没见有多么伤心,连眼泪也没有落下一滴,那干枯双眸,仿佛已变成两口无水深井。

而到最后,她说起了聂清漪。赵阳神色一凛,面上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许多,聂阳也不禁仔细听去,不愿漏掉一字。他也隐约知道,赵雨净对那时发生的事,多少有些隐瞒,此刻看她倒像是要一吐为快。

“聂清漪主动去找的仇隋?”

赵阳听到此处,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看赵雨净点了点头,他颇为疑惑的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的对话赵雨净大多没有听到,只是似乎听到她管仇隋叫了赢什么的名字。

赢隋这个本名已不是什么惊人秘密,在场众人倒也不太惊讶。

但紧接着,赵雨净的话却让他们都小小吃了一惊,聂阳更是惊讶的微微张口,险些便忍不住问出口来。

“她最后要我带口信给聂阳,说……让他不要报仇。她说所有的恩怨都由她一人而起,她去找仇隋,就是为了两不相欠,她还让聂阳带着家眷,去董家好好生活。”

她迟疑一下,接着道,“只是我报仇心切,不愿将这些告诉聂阳。想必……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田义斌听到此处,忍不住侧头望了聂阳一眼,另一首在背后偷偷扯了他一下,提醒他莫要失态。

慕青莲沉吟片刻,苦笑道:“如此说来,先不论仇隋究竟是不是邢碎影,至少某些事情已经很明确了。”

田义斌点头道:“不错,仇隋便是赢隋,赢隋就是赢北周的儿子,而赢家与聂家,有解不开的血仇。聂清漪的话,未必便是真相,她一力承下所有仇恨,多半是为了保护什么。”

慕青莲接道:“也并不难猜,邢碎影下手最为很辣的一次,便是聂清远夫妻的惨案,聂清漪不管是为了保护聂家的声誉还是为了保护聂阳、聂月儿兄妹,都有可能这么做。”

赵阳此刻才缓缓道:“我想不通。赢聂两家最有可能的血仇,无非便是赢北周暴毙。可偏巧那事我知道,赢北周的确是因病死在聂家。告诉我这事的人绝对信得过。”

“哦?”

慕青莲问道,“赵兄是什么缘由知道这陈年旧事的?”

赵阳道:“聂清远与杜远冉比剑的时候,我有个兄弟眼界极广,认出他苦练的那门绝招并非聂家剑法祖传,而是新近加进去的。只是聂清远战败,便不好再当面说破,于是暗地里调查了一番,才发现赢北周因病暴毙在聂家,临死前留了一套剑法,那绝招,就是出自那门剑法。这毕竟是聂家的家事,也就没再深挖。你此时说起,我才想起还有这事。”

聂阳垂下头,掌心和腋下已尽是汗水。

果然……那一招浮生若尘,其实本是赢家的剑法。他能这么顺畅的施展出来,也是得益于……那不愿承认的甥舅关系吧。

不行,已经决定了不能再想的,聂阳唯恐思路会顺着这个方向蔓延下去,连忙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稍稍冷静了几分。

可事情却不是他不愿想,便不会有人再提。

慕青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变冷的茶水,跟着缓缓道:“之后的事,我们却推测出了一些。比如,赢北周死后,遗下的并不只是赢隋一个儿子。还有个更年长些的女儿。”

他张开双眼,目光在聂阳的脸上一扫而过,沉声道:“赢北周死后,赢隋送往仇家做养子,一切都有据可查,连仇隋本人也亲口承认,并以此作为聂家对他的恩惠。”

他勒住话头,一字字道,“而从我参与到此事起,先后听过多人详谈此中经过,却没有一人提起过这个女儿的下落。”

桌畔默然片刻,慕青莲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也许,我们是时候问一问仇隋,他为何也不肯提起这个姐姐了。”

聂阳抬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他想开口,让他们不要再查这条线,要查,也一定等到报仇之后,可他双唇蠕动,却像挂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发不出声。

那绑在他身上,将他高高吊在半空的纤细绳索,仿佛已被搁在了锋利的刀锋上。

而下面,则是一片虚无的深渊……